;妇人乃郭氏,默默掏出丝巾,悄悄抹了抹眼角的泪,转念想起一地,细眉若展云,嘴角挑笑,欣然道:“往东十里,有碧波莲潭,游鱼堆鳞逐香莲,乃是父城一绝,为娘与汝父即是于此相识,曾记昔载,恰逢上巳节,衣冠娥眉簇云来”
复东十里,荀羡抓了一把草籽,撒入浑浊的腐水潭,须臾间,冒着臭气的潭面汹涌搅动,硕大的游鱼腾空而起,张着獠牙大口,竞相争夺厮杀。更有甚者,向岸边扑来。
荀羡神情大惊,猛然后退,却恁不地瞅见潭边腐草处显露一截乌黑尸骨,手骨犹自撑向天空,荀羡惊赫欲死,“唰”的一下,面色惨然若土,拼命抽马,窜至牛车畔,惊声道:“阿娘,阿娘”
“唉,我儿莫惊,为娘见也”郭氏慢慢闭下帘,背抵着车壁,泪水滚落,止也止不住,赫得婢女垂首敛眉,不敢言。
荀羡年方十三,极其好动,不多时已然忘却惊惧,于人群中穿梭来去,奔至一株老李下,抬头仰望,此时正值时季,树上挂果累累,伸手拽了几颗,打马而回。
陈眕勒马一横,拦住荀羡去路,捋着长须,笑道:“令则,为何择李而不食?”
颖川士族极其眷内,荀羡知晓陈世伯是在考究自己,当即便沉沉一礼,揖道:“回禀世伯,道旁之李,无人路折,必苦。故而不食。”
“哦”陈眕长眉一挑,淡然一笑,将手一摊,笑道:“且将果于我,吾且食食,试尝甘苦。”
荀羡摸了摸脑袋,犹豫道:“世伯,侄儿岂可献苦李于尊长。世伯若欲知甘苦,侄儿理当代尝。”说着,塞了一枚李子入口,皱着眉头,胡乱一阵嚼,焉知却非苦涩,甘甜入味。
陈眕笑道:“何如?”
荀羡嚼着果子,神情极其不解,继而,眼晴一亮,挑出最大的一枚,奉呈予陈眕,恭声道:“此李不苦,味呈甘甜,世伯且食。”
陈眕接过果子,抛了抛,定定的看着荀羡,赞道:“令则知礼,体身于礼,不可多得矣!”顿了一顿,转动着手中李果,笑问:“令则可知,道旁之李,为何不苦?”
荀羡瞅了一眼不远处高大的李树,复看了看荒芜的草海,答道:“回禀世伯,乡野无人,故而,挂果于树,逢阳自熟,遇秋复落,其味甘甜。”
“然也!”
陈眕欣慰一笑,置果于唇,轻轻一啃,咀嚼着其中甘味,半眯着眼,凝视荀羡,慢声道:“令则摘果,共得其三,其一自食尝苦,其二奉呈老朽,其三,想必奉于汝母。令则知礼而守礼,乃君子矣!然,纵论天下九合,浩然君子何其孤矣!”
说着,举着果子环环一邀,嘴角一歪,冷笑:“人相忘于道术,鱼相忘于江湖,湖海之阔,君子驰道于术。若以术而论,此果若逢其会,足可杀心、倾国,亦可平天下而牧万民。令则,可知为何?”
“杀心倾国,平天下,牧万民”
荀羡瞅了瞅掌中果,眉头紧锁,细细一阵沉吟,思海翻滚,混乱如麻,良久,揽袖于肩,肃然一揖:“侄儿不知,恳请世伯教诲。”
“固所愿尔,何当请也!”
陈眕朗朗一笑,慢食李果,信马由缰,边走边教导:“名、利、性、命也,天下之万物,道之垂于术,皆难逃其四字。令则且思之,此果若植于危崖此果,若雍容于华堂此果,若置于伯仲此果,若不俱脯,仅余核”
一路往东,老者谈笑自若,挥斥方酋,将名利性命逐一抽剥,直指人性本心。年少者时而沉思,倏而大悟,面泛红潮,显然有所得。待得老者将诸般谋算纳川融海,年少者将其融会贯通之时,许昌已然在望。
“阿娘,阿娘”
荀羡踏蹬而起,搭眉眺望许昌,但见大道两旁人群如海,嘴角一裂,策马风回,奔至牛车边,笑道:“阿娘,许昌将至,孩儿已见阿兄矣”
郭氏挑开帘,探首望了一眼远方,恬静笑道:“近几日,我儿从习于陈家世伯,可有所获?”
荀羡眉宇一正,从怀中掏出仅余那枚李子,毕恭毕敬的递给娘亲,垂首道:“君子居上善,洞万物若观火,观已观人制于人,牧野于从容”良久,方毕,揖道:“娘亲,然否?”
“然也!”
郭氏将果子以丝巾包起来,小心翼翼的揣入袖囊中,看着英秀的儿子,轻声道:“我儿,需得牢记,我颖川士族,非他郡可比,即在此:观已观人制于人。”
“诺。”
荀羡眉飞色扬,挽着袖子深揖,见阿娘未食李,即笑道:“阿娘,此李甚甜,为何不食?”
郭氏笑道:“且留于汝阿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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