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亭,陆氏庄园。
夏末蝉褪,秋鹤羽丰,但见得一只只洗羽鹤拍丛而起,展开黑白相间的羽翼,穿插于雨后茫空。时尔三五成群翻飞,倏尔孤翅撩拔苍穹。
突然,那只离群的孤鹤愈拔愈高,一声长啼天下惊。恰于此时,草潭中,一鹤乍起,追着那孤鹤斩翅疾上,少倾,两鹤盘旋于空,比翼共飞,两尾并列似剪若乌燕。
“秋鹤与飞,燕尾成双……”
草潭边,正在漫不经心荡秋千的陆舒窈见得此景,浓密的小梳子俏俏一唰,嘴角轻翘,借着荡势跳下来,俏步来至画案前,接过抹勺手中的画笔,歪着脑袋,凝着浅眉,细细推抹。
抹勺捧着墨盘,内中有浓、淡、破、渍、泼、焦、宿,诸墨。陆舒窈描神之时与别人不同,喜用重色,偏好埃墨与宿墨,正是如此,恰好显出她的画技非凡,不多时,描神便毕,但见丈二长纸中,庄园含于烟雨,连绵成片,而上空翻飞着一对白鹤,乌墨尾翼对展时,正似一把剪刀。
《秋鹤燕舞图》
烙下一行小字,陆舒窈展开眉,缓缓直起身子,眯着眼睛打量,而后,提着笔浅浅的笑。在她的心中,这一对鹤,便好似她与刘浓。刘浓便是那孤鹤,整日东啼西啼的卖弄羽翼,幸而,终究是被她给捕了。思及此处,小女郎捧着笔,格格笑起来。
“小娘子,小心墨……”
“呀……”
抹勺不提醒倒好,一提醒反惊了她,葱玉般的小手一抖,画笔坠墨,恰好落在她的金丝履上。
“小娘子,履污了……”
“勿擦,越拭越脏……”
抹勺弯下身来,欲用丝巾擦拭,陆舒窈摆了摆手,提着裙摆,看着自己的脚尖,东瞅瞅,西看看,而后眼睛一眯,蹲下身来,提着画笔在鞋尖上轻描淡划几笔,稍徐,便见一束蔷薇凸现于鞋面上。黑色与金色,极其衬合。
抹勺蹲下来,对着小娘子的脚尖轻轻的扇风,待墨均尽了,笑道:“小娘子,日后,刘郎君便似这蔷薇,终日伴随着小娘子呢,荡秋千时,一眼便可见,走路时,垂首亦可见。”
陆舒窈脱口道:“眠寝时呢?”
“眠寝时……”
抹勺眨了眨眼睛,挑眉戏道:“待眠寝时,咱们把它放在塌边,小娘子想见便见。待几时厌了,婢子便把它洗了,可好?”
“恁地贫嘴!”
墨尚未干,陆舒窈不敢乱动,蹲在草潭边,点了一下抹勺的额头,心里软软的甜,尚有些许得意。
“阿姐,阿姐……”
这时,小静言甩着大袖阔步行来,走到近前,蹲身一看,指着陆舒窈的脚尖,叫道:“哇,好一束蔷薇,华亭美鹤也,君,何故在此也?来来来,且与静言大战三百回合……”
“噗嗤……静言休得胡言!”
“小二十八郎君……”
陆舒窈莞尔一笑,而后,回过神来便嗔。
小静言却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笑道:“阿姐,美鹤现居江北,做了甚殄虏护军,殄虏者,乃与胡人为敌也。胡人凶残,阿姐不惧乎?唉……”说着,长长一叹,伸手接过小婢怀中的青虹剑,二指由剑尖抹至剑锷,歪头道:“若使静言为此职,定当不负青虹剑,必使胡人授首,以扬静言之名。”挑眉又问:“阿姐,殄虏护军,乃是几品?”
陆舒窈懒得理她,扇了扇鞋面,慢慢站起身,遥望头顶之鹤,神情悠悠。
陆静言见阿姐不理她,颇是无趣,提着剑凑过来,瞅了瞅阿姐,眼睛咕噜噜一转,问道:“阿姐,下人们皆传,刘美鹤了得,一入江北便为护军,那护军到底几品?”
抹勺大声插嘴道:“六品!”
陆静言不屑的扬了扬眉,抬着下巴,嚷道:“呵,我当多了得,不过六品也。待日后,静言必为大将军……”
“六品,已然了得!”
这时,陆老快步行来,爱怜的看看陆静言,哄道:“静言志气高远,日后必为大将军。不过,华亭刘郎君确属了得,年方十六以次士居六品护军,自九品官人法以来,尚未有例。”
“哼!”
陆静言转过头,下巴仰得更高。
陆老宠溺一笑,对陆舒窈含了含首,笑道:“小小娘子,华亭刘氏来人了,可见?”
“刘氏?见!”
陆舒窈神情一怔,继而一喜,当即提着裙摆,随陆老疾步而行,穿过竹林,一眼便见碎湖正候在君归院前。
待见了陆舒窈,碎湖暗吸一口气,碎步迎上前,万福道:“婢子碎湖,见过少主母。”
“勿需多礼,快快且起。”
陆舒窈微笑着虚虚一扶,焉知碎湖却福而未起,小女郎眉头微皱。
“唳!”
恰逢此时,林梢响起一声长唳,闻声,小女郎不禁抬头仰望,但见一只雪羽红顶鹤掠过头顶,翻过白墙黑瓦的院落,双翅一扇,朝着北方扑去。
碎湖直起身,随她一同望着天边那点红,久久未曾言语,半晌,碎湖道:“少主母,婢子来此,是为有一事相求。”
陆舒窈却仿似未听见,手搭在眉际,眸子逐着天边的淡云,喃道:“夏将尽,秋渐起,荡涤鹤羽赴北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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