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好,贤惠、善良、体贴、勤快,只是,我不能娶你做老婆,原因你也知道。”
纪子问:“除了娜塔莎,还因为我是日本人吗?”庞天德说:“这个,有一定的原因吧。”“我懂了。谁让我是个日本人呢,你们中国人,跟日本人有仇,跟苏联人好。这个,我也认了。就像干爹说的,天意吧。”“也不是那么回事,跟哪国人没关系,跟是谁有关系。反正,你想开了就好,咱们是……”
纪子打断道:“可是我想不开!天德君,请原谅我打断你。这种事,谁能想得开?你怎么不想开呢?娜塔莎怎么不想开呢?为什么就让我一个人想开?还说让我想开这样的话。这公平吗?你说说倒容易,可我怎么想开啊?”庞天德说:“事情不像你说的那样,我这辈子,不能和娜塔莎在一起,我注定要一生痛苦,我也不会快乐。我不希望你也像我这样。”
纪子说:“这些天,我也使劲要想开,我想赶快找个看着顺眼的男人,嫁给他。不再给你添麻烦。可是不行,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除了你和干爹,我看着谁都烦。我要是能回日本,还能远远离开你,可是不能,你说我怎么办?”庞天德说:“纪子,你说的我理解。可是,这种事别人帮不上忙,得自己解决。”
纪子说:“总说让我自己解决什么的,我解决不了。我完了,你也完了,娜塔莎也完了,咱们三个人,都完了。”纪子忍不住,眼泪终于流出来。她呆呆地走出庞天德的房间,嘴里嘟哝着:“完了,都完了……”
庞天德到了军工大,被任命为学生班长。学员要接受三个月强化培训,一切行动军事化,早晨起来要出操,每天上午、下午各四节课,晚上自修到九点。一般情况下不准请假,星期天休息,但是如果外出上街,要向班长和学校请假,而且,必须两个人以上一组。外出前,需要上报出行的计划和路线以及返校的时间,晚上五点前销假。违犯纪律者,第一次警告并通报本人单位,第二次除名。
庞天德在图书馆自修,他拿出个小日历看着,上面已经用红色笔画了五个圈。他在心里说:“亲爱的娜塔莎,你等急了吧?可是我一步也动不了,怎么办?”
娜塔莎还真的等急了。她请了假,如约来到扎乌斯克镇。当天下午,她就骑马从林中小路出来,小跑着来到河边,把马拴到一棵树上,拍拍马头说:“吃吧,这里有吃不完的青草。”
娜塔莎跑到河岸边,手在嘴上圈着,用汉语喊:“庞——老伙计——瓦洛佳!我来了——你在吗?”对面的河岸和树林寂静无声。娜塔莎很兴奋,像个孩子一样,用手撩起河水,扬起来,嘴里喊着:“噢——”
河边有个男人在钓鱼,他身后有个用树枝搭起来的简易“人”字形窝棚。钓鱼人收了钓竿,走过来说:“姑娘,你这么喊,把我的鱼都吓跑了。”娜塔莎说:“对不起同志,我是太高兴了。我不喊了,我们一起钓好吗?”
钓鱼人说:“我要走了,你要是愿意钓,这里有钓竿,累了可以在窝棚里面休息。”娜塔莎说:“您太好了,我会付您钱的。”“不要钱,把鱼给我留着就行。”
日出日落,娜塔莎又在一棵大树干上用小刀刻记号了,上面已经有三条了,她在刻第四条。但是,河对岸还是没有瓦洛佳的身影。鱼咬钩了,把钓竿拽着跑。娜塔莎去追,可是钓竿顺着河水漂走了。
树上已经刻了六道印记,小刀插在旁边。娜塔莎坐在河边一棵倒的树上,抱腿望着对岸。水边的钓竿又被鱼拽跑了,就在娜塔莎的脚下流过,她看见了也不去追。她在心里呼唤:“瓦洛佳,你怎么了?难道没去哈尔滨吗?难道老师会那么严厉,不给你两天假期吗?亲爱的,快来吧——”
娜塔莎用刀尖数着树上的印痕:“六——七——八——”
那个钓鱼人骑马从林中小路出来叫着:“娜塔莎同志!您的加急电报!我从镇上给您取来的。”娜塔莎接过电报看:“噢——让我速回工厂。可是,我的假期还有两天呢。”她不情愿地一边望着河对岸,一边走向自己的马。她上了马,又骑马到河边转了一圈。她把脖子上的红纱巾系在河边的一棵树上,然后打马走了。
庞天德问一个家是本省的同学,从哈尔滨去绥芬河要多长时间,同学告诉他,两天只能到绥芬河镇。庞天德就向班主任女老师请假,说只要三天,保证按时回来。女老师说:“刚开学不久,而且,你还是学生班长,影响不好。下个月课程不太紧的时候,看看怎么样。”庞天德急得以手加额,仰着脸在地上转圈。
庞天德用红笔在墙上挂着的日历上画十几个圈了,可还是没机会去他急着想去的地方,情绪十分低落。班主任女老师关切地问:“庞天德,你从开学就情绪不高,虽然成绩不错,但这种状态长了,也会影响你的学习。有心事吗?说吧,是因为爱情?”庞天德看看老师:“你怎么知道?”
老师说:“你这种年轻人,身体好、工作好、有前途,也没到老人拖累的时候,一般不太可能有别的烦恼,多半是感情出了问题。说吧,是互相思念,还是有危机?”庞天德说:“老师,既然说到这儿了,我也不瞒你。你记得吧,我说过需要三天假期。”“我记得,我还问你要去哪里,你没告诉我。”“绥芬河。”
女老师说:“去那么远?是跟爱情有关吗?”庞天德说:“战争的时候,我在那里打过仗,我在河的那一边认识了一个苏联姑娘,我们相爱了。有相互的救命之恩,有感情的寄托和依赖,有相互的欣赏,有深深的眷恋,所有这些混杂在一起,沉甸甸的,老师你能理解吗?我忘不了她,她也忘不了我。我们约定,今生今世,哪怕有一点儿机会,我们也要在一起。她不会嫁别人,我也不会娶别人。这次,她知道我来哈尔滨学习,已经去河边等我了,我不知她现在还在不在,我们已经有好几年没见面了!”
老师愣了一会儿说:“我的天,这是真的吗?庞天德,想不到你还是这么一个感情丰富的人。看来爱情真是能创造奇迹啊!可是,这不明摆着是个没有结局的故事吗?”庞天德说:“我只知道忘不了她,我知道现实很困难,但是我会一点点想办法。”“她很漂亮吧?”“是很漂亮,我可不是只为她漂亮,开始我排斥她,后来,是一点点才爱上她的。”
老师点着头:“嗯,庞天德,你把我感动了。你需要一张病假条,我会给医务室的张医生打招呼。”庞天德惊喜地问:“老师?真的?”老师点头:“真的,但愿你们还能见上一面。”庞天德冲老师行了个军礼:“谢谢老师!”
庞天德终于来到绥芬河边,他跑到水边,冲对岸喊:“娜塔莎——娜塔莎——”河对岸寂静无声。庞天德在河边来回跑着:“娜塔莎,我来了!娜塔莎——”
他跪在河边喘着气:“娜塔莎走了,她不等我了,不等了……”
他掏出望远镜,向对岸看,嘴里嘟哝着:“为什么不等我?我说了要来的,我就一定来!”望远镜里突然出现了那条红纱巾。庞天德拿下望远镜,眼睛湿了。他看看天上的太阳,又看看表,起身钻到矮树林中。
傍晚,一队中国士兵从矮树林旁边走过。矮树林里,庞天德的眼睛盯着他们。对岸,也有一队苏联士兵从树林边走过。庞天德看着他们,又看表,计算着时间。天光渐暗,庞天德从树丛中出来,把外衣脱掉,放到一个塑料袋子里扎上口,用手举着,悄悄下了河。他上了河对岸,跑到扎着红纱巾的树下,摘下纱巾放到鼻子上闻着,然后,又悄悄地游回来。
娜塔莎作为苏联专家,支援中国建设,分配到海东汽车厂工作。又回到日夜思念的老地方,娜塔莎高兴极了。她到副食店买了好多食品,骑着自行车,嘴里哼着苏联歌曲,来到庞家大门外,用自行车前轮“咣”地撞开院门进来,高声喊道:“我来啦!娜塔莎来了!庞爸爸同志,伊田纪子,你们好吗?”
纪子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的一个盆“当”的一声掉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娜塔莎。庞善祖从屋里出来,眼睛直直地看着娜塔莎。
娜塔莎先是跑到庞善祖身旁,张开双臂拥抱他:“庞爸爸,我好想你,你身体还好吗?”庞善祖头往后仰着,躲着她。
娜塔莎放开庞善祖,又跑到纪子身旁,伸出手喊:“纪子,你好吗?”纪子木木的不伸手。娜塔莎抓起纪子的手摇了摇,又跑到自行车旁,从后架上拿下东西说:“这都是给你们的礼物,爸爸的烟丝、葡萄酒、水貂皮帽子,纪子的裙子、唇膏、化妆镜,都是苏联货,还有我买的水果和吃的。你们——怎么啦?”
庞善祖和纪子面面相觑,然后又都呆呆地看着她。娜塔莎说:“噢,你们还在生我的气,是吧?对不起,上次我走的时候,我也在生气。因为你们欺骗了我。可是庞没死,他给我去信了,他没死我就不再生气了。我原谅了你们,你们也原谅我吧。好吗?”
纪子问:“娜塔莎,请问,你又来干什么?”娜塔莎说:“噢,你的口气不对,纪子,不是我又来干什么,是国家,懂吗?两个国家友好,苏联派了好多专家到中国来,支援你们国家的建设,我是第二批。对了,你不是中国人,我得对庞爸爸说。爸爸,我也是专家,工程师,我被分配到海东汽车厂了,要在那里工作。我很快就要见到庞了,他的培训,还有一个礼拜就要结束了。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这下,我可真的要成为您的媳妇了。”
庞善祖喝了一声:“什么话!是我的媳妇成何体统?应该是我的儿媳妇。”庞善祖看看纪子,觉得不对,“啊,也不是,谁说你可以成为我的儿媳妇?”娜塔莎说:“是庞说的啊!这事由他来决定。”
庞善祖看着纪子说:“他一个人也决定不了。娜塔莎,你不是军人吗?你怎么又成了工程师?”娜塔莎说:“战争结束了,不需要那么多的军人了,我就学了理工,成了工程师。”
庞善祖问:“难道你和天德是约好的?要不他怎么也进了工厂?”娜塔莎说:“不是的爸爸。我们是,中国话讲叫——不约而同。这下好了,我们又在一起了,是上帝安排的。”庞善祖以拐顿地:“天意啊!这可怎么办?”说着转身进屋。纪子也一扭身进了厨房。
娜塔莎喊:“咦?怎么啦?你们,不欢迎我?我可是远道来的客人啊!”
娜塔莎走了。纪子就着屋里的灯光,在水槽前洗衣服。庞善祖出来问:“纪子,大门锁好了吧?我可真怕她又闯进来。”纪子说:“锁好了,干爹,咱搬家吧。”
“往哪儿搬?哪还找这么好的房子啊?”“搬了家,她不知道,找不着。”
庞善祖说:“唉,孩子,就算搬了家,天德能不告诉她?再说,海东就这么大个地儿,她要是想找,早晚不得找着?”
纪子扔了衣服,坐在水槽边说道:“这下好了,两个人在一个工厂里,每天见面,连信都不用写了!还说又可以在一起了这样的话,还说要成为您的儿媳妇,真是让人脸红!”庞善祖说:“我看她这是有意来的,要不怎么就那么巧,分到天德的工厂去了?”“干爹,中国这么多人,为什么非要苏联专家来支援啊?中国自己没有专家吗?”“哎哟哟,闭嘴吧孩子,可不能这么说!这可不是咱们说的事。”
纪子赌气道:“她为什么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呢?把人家的家里搅得乱乱的?我为什么不能?”庞善祖说:“唉!这个娜塔莎和天德,是一对打不散的冤家,你就认了吧。孩子,咱不管他们了,这回干爹也上点心,正经给你找个好男人。啊?”纪子一下子趴在桌上,轻轻抽泣起来。庞善祖摇着头叹道:“唉,问世间,情为何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