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者也许无心,听者却有意。杏儿此话一出,连沈青蔷都是一惊。难道那日她也看到了什么?她在西边的废园里私祭,断不是第一次了;而沈紫薇和那……又怎会是第一次?若真的是这样,反倒不撞见才奇怪呢——沈青蔷不由越想越是心惊胆颤。
这深宫内院,是脂粉堆成的修罗场。而她、沈紫薇、还有沈淑妃,无论内里如何互相提防,面上必须一团和气,只因着她们的姓氏,便已注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事一旦泄漏,沈紫薇无论如何逃不过一死——此事若泄漏,她会如何?淑妃娘娘又会如何?谁都不好说……但无论如何,那个她入宫这么久以来,一次也没在公开场合露面,她去求见也避而不见的惠妃杨娘娘,一定会非常开心快意吧……
沈青蔷倒暗自担心,沈紫薇却浑若不觉,竟拍手道:“好,好孩子!你这个脾性我喜欢,你可愿意跟了我?”
杏儿似乎也醒悟到自己说错了话,闯了大祸,登时气势便馁了下来,摇头道:“谢婕妤主子的好意,可我们主子统共就两个身边人了……”
沈紫薇啧啧称赞:“如此忠心,我更喜欢了。这个你放心,我送两个人给你主子使,断不叫她吃亏的。”
杏儿张着嘴,想说什么,却终是说不出口。
沈婕妤唤道:“玲珑,我的丫头不在身边,你便跑一趟吧。带这个小丫头去找前头管事的公公,对他说我想拿我那边的露香、雪意换了她过来,让公公们瞧着办吧,”吩咐完,转头又对青蔷一笑,“我使你的丫头,你可别恼。”
青蔷自不会说什么,玲珑似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带着杏儿去了。
——只剩下姐妹二人,面对面坐着,也不说话。良久,两个人突然一起笑出声来。
“你放心,我什么也不知道——自然什么也不会说。”沈青蔷笑道。
“你觉得我会信你?”沈紫薇亦笑道。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统共我们都只是一颗棋子,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你是棋子,我可不是!”沈婕妤厉声打断了她。
沈青蔷只是笑,面上的表情说不上是嗔是恼。
沈紫薇摊开手,手心中放着的是她适才拔下来刺杏儿的金簪,她缓缓道:“这簪子,我有,姑母有,八年前去世的太后娘娘也有——你却没有吧?”
沈青蔷细看那簪,只是最不打眼的设计,一朵攒金丝珐琅花托,嵌一颗指尖大小的明珠,瞧不出有什么特别。她的确是没有,便摇摇头。
紫薇一笑,把簪子插回发内,又道:“你连‘白仙’娘娘是谁都不知道,我进宫前的那天晚上,姑母便遣了嬷嬷来,把来龙去脉都和我一一说清楚了……”
紫薇顿一顿,见青蔷依旧不答,嚼钉咬铁地重复:“所以你是棋子,甚至只是‘弃子’——我却绝不是!”
沈青蔷望着沈紫薇,突然有些替她伤感。莫说她,就是沈淑妃,难道便不是一枚沈家的棋子么?纵沈淑妃是“帅”,沈紫薇是“军”,自己不过是一个不能回头的“卒”子,可这依然改变不了大家同为棋子的命运——她连这个都不明白么?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婕妤沈紫薇却全不知她此时的心思,见她沉默,还道自己已占了上风,便悠然道:“你不是想知道‘白仙’娘娘么?想知道我那天为什么在那里吧?你也不必旁敲侧击问旁人,我都可以告诉你——你要不要听?”
纵沈青蔷再驽钝,也清楚紫薇的这番话定有蹊跷。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回到了儿时的柴房,蹲在偷来的半截燃烧的蜡烛旁边——明知道必定会灼伤,必定会很痛,却依然不可自拔地被那摇曳的美丽所迷惑,忍不住伸出手去。
“当然,”她说,“即使是弃子,也该知道自己为什么死,不是么?”
——姐妹二人又一次顶着赫然不同的笑容、一并笑起来。
***
“走吧,且出去园子里走走,”紫薇道,“谁知道你这里的门背后,长着谁的耳朵呢。”
青蔷微一迟疑,便跟了她站起身来,才出院子,就见着兰香领了两个小丫头正急急向这边过来。
兰香见了青蔷,一愣,想见礼又觉得不好,最终还是当作没有看见,只对沈紫薇道:“主子,珊瑚姑姑叫我出来找主子,说天要晚了,莫叫淑妃娘娘惦念。”
紫薇冷笑道:“只她是个孝顺的!你且回去传我的话,就说我的事情容不得她罗嗦,有本事去姑母面前告我好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兰香愕然,踌躇着总算答应了一声,却不肯挪步。
“怎的,你也和珊瑚那小贱人学会了?”沈紫薇斜睨她。
兰香连忙摆手:“奴婢不敢的!只不过……只不过主子身边不跟个人,总不大好……”
沈紫薇“哼”了一声,一摆手,吩咐道:“那好,先叫那两个回去传话,你远远跟着好了,可别呱噪我们……”
兰香连忙答应。紫薇再也懒得理她,当先快步而行,一行人曲曲折折,已到了御苑之中。
走了不远,沈青蔷便隐隐觉得不对。紫薇在前引的道路煞是奇怪,并不走那诸人行惯的水磨石铺就的路面,只在花树间左一转、右一折,越行越见荒僻。起初还能看见毗邻的宫殿房舍扬起的飞檐,能推算出大概的方位,后来,亭台建筑渐渐稀疏,人已不知身在何处。
沈青蔷心下暗惊,不知道沈婕妤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她一面左右四顾,一面暗记路径,可这条路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似的,终于按耐不住,站定,轻声喊道:“等等!”
沈紫薇闻言回过身来,脸上带着一层如梦似幻的霞彩,笑道:“怎的?沈宝林真是弱不胜衣,我见犹怜,这点路便走累了?”
青蔷无意听她的冷嘲热讽,冷着脸道:“此处已经十分荒僻,婕妤娘娘有些什么话,但说无妨。”
沈紫薇笑而不答,忽向远处一指,对青蔷说:“你看!”
青蔷望了半天,只见隐隐绰绰几层树影,再无别的,便皱眉。
紫薇续道:“你不是想问‘白仙’娘娘么?那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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