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紧张起来,握紧杨太后的手追问。
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一颗颗烫在许夫人的手背上。让她感到忧伤而又无奈。只能用一只手给杨太后握着,另一支手轻轻拍打对方的肩膀,以安慰那颗憔悴的心灵。
对于太后与她而言,此举都是施礼行为。身份高贵的杨氏太后不该毫无预兆地驾临一个臣子的府邸,并且执着臣下的手痛哭流涕。而身为臣子的许夫人,也不应该用这样的动作向一国太后表示安慰与同情。
“文丞相不该来泉州的,他只要不来,皇上被别人怂恿得再急躁,也没本事到大都督府去闹事。可现在,文大人马上就要来了,这几天我一闭上眼睛,就想起昰儿来,当年要不是他性子太急,又怎么会失足落到水里去。夫人,好妹子,我求求你,无论如何要保住昺儿一命,别让他这么早就随他哥哥去了,落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杨太后语无伦次地说道,从落水受寒而死的端宗赵昰扯到当今皇帝赵冕,就是没一句说道正点子上。
“太后莫惊,臣有卫护皇宫安全之责。万岁如果有什么危险,臣就是拼了性命,也会把他救出来。有什么话,您慢慢说,臣现在感觉好生糊涂!”许夫人轻拍杨太后的肩膀,细声慢语的安慰道。同是女人,她能理解杨太后心里的痛苦与失落。在权力争斗中,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如今,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失去另一个。
说完,许夫人轻轻向外边使了个眼色,女侍卫长海棠领命轻轻走近,捧了一壶热茶,放到了杨太后面前的小几上。
“太后,您先喝些水!”海棠先用茶水冲了一遍杯子,然后倒了一小盏,双手捧起,举到杨太后身边。
杨太后突然间看到有陌生人出现,本能地从许夫人那里抽回双手,整顿仪容,摆出几分威严的形象来,虽然脸上还带着泪。
看到一国太后惊惊咋咋的样子,许夫人微微笑了笑,低声说道:“太后莫慌,这是我的贴身侍卫,死人堆中一起打过滚的。有她在,别人休想伤了你!”
杨太后狐疑地看了海棠几眼,接过茶盏。优雅地抿了一小口,稍微恢复了几分理智,放下茶盏,垂泪道:“哀家哪里会有什么危险,哀家,我是担心皇上。好妹子,我不跟你绕圈子了,你也别当我是太后。这个担惊受怕的太后,我早就当倦了。皇帝年少无知,受了人迷惑,拿文丞相当奸佞。我怎么劝也劝不听他,眼看文大人就要入城了,我求你无论如何要保住皇帝一条命,他虽然任性胡闹,毕竟是个孩子,他还是个孩子啊……”
说着,杨太后又哽咽了起来。仿佛明天文天祥一入城,就会将赵昺从皇位赶下,另立新君一般。
“可现在皇上不是好好的么,文大人也没指责过皇上失德,也没带兵马前来!”实在与杨太后纠缠不清楚,许夫人直截了当地点醒,“只要万岁明日不被那些奸佞所迷惑,或者虽然一时被人所迷惑,最后却能翻然悔悟,我想,有《约法》在,任何人都不能伤害他!”
“约法?”垂泣不止的杨太后茫然问道。从许夫人的回答中,她理解出一个意思,就是事情的结果取决于皇上会不会坚持错误到底。文天祥和许夫人都不是问题的关键,虽然二人手里握有重兵。与此刻和历史上任何一朝不同的是,皇帝和权臣之间还有一部约法,约束并保护着双方的权利。
“是啊,《约法》规定是否还政皇上的问题留在驱逐鞑虏后再召开大会商议,《约法》还规定在驱逐鞑虏之前,关于皇帝大宋的国君,任何人不得言废立之事。同样样,《约法》也规定了丞相职位去留由大会决定,而不是众臣弹劾,万岁认可。这些,难道太后都不记得了么?”许夫人一语双关地问。
她依稀明白了杨太后在担忧着什么,前一段时间陈宜中和赵昺的动作太明,而有过一次皇帝落水经验的杨太后则很自然地把文天祥和当日船上手握重兵的广南群豪联系到一起。当年端宗稍微流露出对群豪的不满情绪,就被人设陷阱害死。如今文天祥手中的权力比当年广南群豪还大,还集中,赵昺却自不量力地想夺回皇权,岂不是明摆着去找死么?
因此,杨太后担心,文天祥不来泉州则已,一来,双方矛盾挑明,赵昺立刻死无葬身之地。
所有人都想着权谋,想着实力的对比,但但忘记了那部耗费了无数人心血的《临时约法》,如果从开始指定出来那一刻大家就不准备承认它,那当年大伙何必制订这样一部约法?想到这,许夫人苦笑着摇头。
杨太后痛苦的眼神中渐渐显出几分明亮。作为一个不喜欢政治争斗的女人,她从来没关心过《临时约法》的具体内容。但经过许夫人的点醒,她依稀记起了一些条款的存在。那部《临时约法》的作用不仅仅是限制了皇权,同时,它还限制了相权。现在看来,它的作用不仅仅是限制,而且还包含了保护。
无怪乎,忠心耿耿的陆秀夫一再劝告皇帝尊重约法。对于手无一兵一卒的皇家而言,《临时约法》的条款所提供的保护,绝对比任何权臣的承诺更有效。
“妹子,姐姐失礼了!”慢慢恢复理智的杨太后抹着泪说道,实在不放心,她紧接着又敲砖钉角般追问了一句:“依妹妹之言,文大人肯定不会违背《约法》了?”
如果立法者带头违背约法该怎么办?这是个存在了近千年的话题。作为一个文弱女子,杨太后不知道答案。
“太后别忘了,制订约法时,非但只有文大人,陆大人、邓大人,还有我,陈文龙的女儿陈碧娘,都手按着约法发过誓!”许夫人笑了笑,斩钉截铁地回答。
她理解杨太后为什么有此一问,数年来,兴宋军一直追随着破虏军的脚步,许夫人的名字,也经常被某些人有意无意间与文天祥提在一起。但是,许夫人自己却清晰地知道,无论心里对文天祥怎么佩服、怎样崇拜,她都是陈碧娘,陈文龙的女儿,汉畲百姓的保护者,不管世人目光特立独行的陈碧娘。
千里之外,新宜渡口。
“我是蒙古人达春的女儿,在你眼里,可能是一个不知礼仪廉耻的蛮夷之女。但蛮夷之女也有自己的做人原则,我不会与自己的杀父仇人同床共枕!”蒙古女子塔娜在登船前,回头说道。
眼中的那个男子依然英姿薄发,但这份英姿是别人的,今生将与自己无关。
“我知道!”林琦苍白着脸站立于码头上。这是大战之前最后一批走私货船,启航后,船队即将顺赣江而下,直入鄱阳湖。在那里换上适于过江的大船,载着货物和客人一直向北。船上的人他留不住,也无缘去留。这一切在他将樱枪刺出的一刹那,已经全部注定。
船老大不理解人的心意,大声吆喝着解开了缆绳。小船逐一脱离栈桥,滑入江面。几点白帆慢慢升起来,慢慢顺流飘远。
“唉!”西门彪看看渐远渐小的帆影,再看看呆立于岸边的林琦,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突然,他灵机一动,双脚轻磕马腹,一人一骑顺着江流追了下去。
“塔娜妹子,如果哪天蒙古人和汉人不打仗了。你们我和林琦兄弟,可以去草原上看你么?我们带着三百头羊、三百匹马,还有三十车盐!”
三十车盐、三百头羊、三百匹马,那是成吉思汗没统一草原前,斡难河畔最高的求婚之礼。
甲板上,黯然神伤的人猛地抬头,看见了西门彪善意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