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仰慕爷爷,她是爷爷的第二个妻子,爷爷年轻时特别英俊,又有才华,在哈尔滨任教,是非常年轻有前途的干部,按理,他和奶奶的生活是不会有交集的。因为文革,才有了可能。那时爷爷被调查、批斗,而奶奶工作中正当风风光光,那时的身价来说,应该是爷爷配不上奶奶了。我听说,医院的领导找奶奶谈话,提醒奶奶注意身份,不应该和爷爷在一起,影响前途,奶奶表面上答应着,第二天就坚定的去和爷爷领了结婚证,没有提前和其他任何人商量。这点上,我非常佩服奶奶,如此坚定、果断,我有时逗奶奶说,她是我们家所有人里嫁的最好的一个,当然,这就是事实。
爷爷去世时我五岁,依稀记得送爷爷的那天,奶奶扶着路上的一棵树哭。许多年后,我听奶奶和人聊起时说,爷爷去世三年以后,生活才渐渐回复正常,那三年里特别难熬。我可以想象,或许这样深的感情只属于特定的年代,或者只属于真正值得的人。我很羡慕奶奶,拥有一个没有一丝后悔,如此幸运与满足的婚姻。
每年的清明、中元、元宵,都是祭祖的日子。每到这个附近,奶奶就会忙活起来,我也会跟着一起。奶奶教我叠金元宝、银元宝,在一叠叠厚厚的黄纸上用各种各样的钞票比划,奶奶叫“印钱”,奶奶说爷爷他们也缺零钱用,所以除了买来的亿萬大钞,我们还要把这些黄纸印上一元、两元、五十、一百……爷爷的钞票就更丰富了。
除了钞票,还有水果、点心、酒水,爷爷的那份总是最多的,不仅是因为我总偏向的什么都要多放进爷爷那份,奶奶也说,爷爷钱多了,可以孝敬其他的长辈。
爷爷还有一项特殊的待遇,就是奶奶会给他“剪”各种好东西,大到银行、别墅,小到麻将、书本,甚至还有看起来可口的菜……奶奶有看书看报的习惯,还包括各种广告的宣传册,只要看到她认为好的东西,就要剪下来留着,到我们去看爷爷时带上,烧给爷爷,我记得常常是满满一个盒子。所以我一直觉得,爷爷在那边的日子一定是非常富有的,收到这些“礼物”时也会常常感到惊喜吧。
奶奶爱美,尤其爱首饰,忘了是初四还是高一,一个周末,和以往一样,奶奶坐在她诊室里宽大的写字台前做这一周的工作总结和算账,我在旁边的椅子上半跪着趴在桌子上和奶奶聊天。不过这一天,奶奶忽而神秘的拿出了一个信封,在我眼前晃了晃,然后慢慢的把里面的东西掏了出来。原来是一打旧版的百元钞票,奶奶说这里有2000多元,是爷爷去世时的抚恤金,她一直留到现在没有动。她说年轻时很想让爷爷给她买金项链,因为什么原因一直没有买,这下自己再添上一点钱,就可以当是爷爷给她买的了!后来奶奶真的去买了一条,常常戴着。
还有一个记忆深刻的小事,奶奶自制的“冰灯”,这是每年元宵节前的“大工程”。
这个冰灯我觉得应该不是奶奶独创,但周围确实也没有见谁家里这样做。这个“冰灯”的制作方法倒也不难:家里有几个上宽下窄小铁桶,从过了年三十开始,奶奶就会在这些桶里面灌满水,放在院子里冷冻,冻上一个晚上,桶里的水就会有外向里凝固过半,这时把桶放在炉子上烤一会儿,边缘融化后,直接一扣,“冰灯”就倒出来了。这时再把它倒回来,在上面敲一敲,就会打出一个洞,把里面还没有结成冰的水倒出来,这个“冰灯”的“灯芯”就做好了。奶奶在里面的底座上放上一小瓶煤油,这个“冰灯”就算是做好了。有时我们在水里倒上红墨水,就有了彩色的“冰灯”。
奶奶会做许多这个灯,从初一做到十五,十五的那一天,会在每个祭奠的先人们碑前放上两个,家里的院子也会摆上几个。这个冰灯有许多好处:不用花钱,不怕冻,可以存放很久,给我们增添了许多乐趣,很可爱,而且,不怕被偷。
这些记忆中的冰灯,亮在一个个十五的夜里,也一直亮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