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中的月季开得十分浓艳,重重叠叠的花瓣,如同美人脸上涂满胭脂,沉甸甸地迎着晨曦盛开,丝毫不知离人愁绪。
灵越已梳洗完毕,换回了旧日赶路时的衣衫,长发挽起一个发髻,利落干练,脸上仍然涂了药粉,黑黄的脸色并不引人注目。
她挽着包袱,穿过月门,走过寂寂无人的中庭,在沈庭玉的房门之前站定。
此刻此刻,他应该还在安睡吧?
她凝望着窗前的米囊花,犹豫着,还是曲起手指,轻轻叩门。
然而叩了多时,并未有人前来。便是珍珠,果儿,也没有出现。
是他不愿意见自己了吧?
她骗了他,他也骗了她,若是相见,是否也会相顾无言呢?
灵越不觉黯然,深深地看了一眼朱红色的房门,转身离开。
顺着沈府那长长的游廊,她慢慢走到沈府的门口,不料,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石狮边上,似等待多时。
“珍珠……”她不觉怔然,停驻了脚步。
珍珠慢慢走到她的面前,看着她欲言又止。
“公子还没起身么?”灵越涩然问道,“还是……不肯见我?”
珍珠眼中闪过一缕异色,“公子早已料到你必定一早离府,特命我在此等候。公子让我叮嘱小姐,江湖险恶,小姐珍重。”
原来他果真是闭门不见啊。
一辆青布马车缓缓驶过来,车夫是个憨态可掬的大叔。他见到珍珠,便跳下来招呼,“珍珠姑娘,就是送这位公子么?”
珍珠点点头,“贵叔,我让你装的包袱都放好了吧?”
“那还用说,姑娘吩咐的事情,自然办得妥妥当当。”
灵越心下疑问,只要问,珍珠拉住她的手,“你此去路途遥远,公子放心不下,让贵叔驾车送你去。你放心好了,贵叔常跑远路,断然不会出什么差错的,你一路多多保重。等办妥了事情,如有空闲,记得回来看看公子……”
灵越心头涌起百般思绪,哽咽着声音一一应下来。
贵叔跳上马车,催促道,“还要赶路呢,公子快上车吧!”
她只得跟珍珠道别,进了马车,发现车中放着两个大大的包袱,翻开一看,不但四季的衣服俱全,底下还有一包沉甸甸的银两,又有两个十分精美的匣子,打开一看,却是女子的胭脂水粉,钗环项链,装得满满的,无一不精,无一不美。
她的胸口滚过一阵热流,潮热的眼泪涌上眼眶。她掀开窗帘,望着沈府的牌匾,渐渐模糊了双眼。
朝阳终于从东方缓缓升起,将泸州城映照在一片金黄的霞光之中。
泸州城古老的城墙上,沈庭玉当风而立,身上的青色披风在风中飘荡不已。他神情专注,一动不动地盯着脚下络绎不绝的行人。
没过多久,一辆青布马车自东门而出,沿着官道疾驰而去,初时车顶上沈家的徽纹清晰可见,渐渐越来越小,最后化为一个小小的黑点,在他注视的目光中,消失在远方。
他听到自己的心,怦地发出一声轻响,好似裂开了一般,是难以抑制的疼痛。
一口血噗地吐在了城墙上,顺着斑驳的城砖缝隙流淌,触目惊心。
寸心惊呼出声,掏出锦帕为他擦干血迹。
犹豫再三,他终于忍不住问公子,“公子,你那么喜欢灵越,为什么早上她来向你辞行,你却不肯见她,不求她留下来呢?”
他的公子,抚胸凝望着东边,沉默不语。
那辆青色马车早就看不见踪影了,车里的少女从此渐行渐远,相见无期。
寸心想起数月前离开灵山寺前的那一夜,无意中听到公子在后山与人的对话。
那人问公子:“你决定了,当真要这么做?”
公子的话语听不出任何情绪,“决定了。”
“此药确能克制米囊之毒,却是饮鸩止渴,并非长久之计……”
“我可以活多久?”公子好像笑了一声,打断了那人的喟叹。
“少则数月,多则一年。”
“足矣。”公子说。
他早就察觉到了,公子决心以残存的岁月为赌注,做一件他一直悬而未决的事,如今,公子终于完成了,可是为什么他的脸上未有快意?
他悲伤地看着公子,而公子清远的目光却看着高远的天空。
在一片灿烂的晨辉中,一只白色的鸟高叫着,飞快地掠过城墙,又如同箭一般冲上云霄,在半空中展开了雪白的羽翼,划出一条优美的曲线。
他的公子嘴角弯起,慢慢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