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蓦地在她眼前闪现,她好像被冷水浇泼一般,无比沉静下来,下一刻她手中磨得尖锐无比的金簪就猛然刺穿他的心口,抽出来,再刺,一直刺,刺,刺,任凭鲜血喷溅在她的面纱上,她像漂浮在云端里,忘记了恐惧,自己好像不是自己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庭兰不动弹了,他的嘴巴还被她的面纱堵着呢。
她这才如梦初醒般大口大口地喘息,想哭却哭不出来。
她抽出面纱,哼哧哼哧将那个畜生的尸体推到井里。
随着一声扑通的声响,井水激起一阵水花。她注视着渐渐平静的水波,一直在想,为什么一个人死了,尸体就会变得那么沉重呢?
她一边想着,一边梦游一般抱起井边的大石板盖上。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力气原来可以这样大,几十斤的石板也被她挪动了。
她怀着一种奇异的心情,又将周围的地面用沙土和枯叶仔细掩盖了,确信无疑,方才悄悄回到丽华苑。
而小姐还在熟睡。
她在小姐的床前,默默注视着小姐的睡颜。小姐好久没有睡得这么熟了。无数个夜晚,她都听见小姐在床上辗转反侧,长舒短叹。
她知道小姐是为了谁。从前在镜湖之上,她曾经不止一次听小姐含情提起那个充满芳香的名字,吐露着少女的心事。那时她也无比向往,憧憬着将来的某一天,也会遇到自己的意中人。
然而,世事难料,她想不到这美丽的故事,发展到最后,竟是一场凄清的冷梦。
与沈庭芝雨中诀别之后,小姐闭门谢客,形同走肉。一日,忽然盛装华服,说要去游镜湖。
镜湖的游船上,落日溶金,波光粼粼,映照在小姐消瘦的面容上,美得令人心痛。
当时小姐凝望着天边变幻莫定的彩霞,神色迷惘,像是自语又像是问自己:“ 我不是做错了?”
她心头微微绞痛,应着,“小姐,爱一个人,又有什么错呢?”
小姐轻轻摇了摇头,“爱上他,或许就是我此生最大的错……”
她日日在谪仙居中陪侍小姐,见惯风月,却不曾爱上哪个男子,自然不懂那爱恨纠缠是何种奇妙感觉,只得默默无言地扶着小姐,仰头看着长天。
一弯新月若有若无地出现在天空,小姐的眸光闪烁,忽然低低地问,“双成,你说这天上有神仙吗?”
“或许有吧……”她犹疑不定地回答。
她曾经也是期盼着有神仙的。十二岁父母双亡,她一个孤女沦落在歹人之手,辗转千里,被带往泸州城,在集市上公然发卖。
集市上人山人海,听到锣鼓纷纷围了过来。她头上插着一个草标,穿着一身单薄破烂的衣裳,跪在台上,麻木地与人群对视。
在起哄声中,人牙子冷不防一把将她拉起,一双粗俗的大手嘶啦一声,故意扯开她的衣服,将一个雪白的肩膀半露半掩。千万道目光如同刺一般扎在她的身上,她又羞又愤,恨不得自己立时在人前死去。那个时候,她何尝不曾求遍诸天的神佛,驾着五彩祥云而来将她带走?
“到底天上有神仙还是没有呢……”小姐梦呓一般, “假如真有神仙,肯许我一个愿望,我必定要请求他,请将星辰变幻,时光倒转,让一切回到那一年元夕,那一盏美丽的星月灯前,那肌肤相接的瞬间,那目光交会的刹那,这一次我选择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灯火璀璨的集市,是不是人生将会有别样的面目?
她望着小姐陷入迷梦一般的容颜,唇齿间不觉挤出一句残忍的话,“不会的,沈庭芝是你的劫难。”
小姐转过头看着她,好似雷击一般久久不能回神,半天才说,“双成,也许你是对的。
千万次相逢,一次一次回眸,总有一天,小姐和他会狭路相逢,他对小姐痴痴地微笑,而小姐怦然心动,将他当做生命中的良人。
最终在劫难逃。
他,是小姐的劫难。
而小姐,是她的神仙。
当年集市上,那个腆着肥胖肚子的老男人一副志在必得的神色,他时不时瞟向她的眼睛里,溢满了露骨的垂涎和贪婪。他和另一个秃顶的男人不停攀比出价,差点大打出手,都想将自己据为己有。
她冷冷地看着两个令人厌恶至极的男人争来夺去,下定决心,无论落入谁的手中,必定与他同归于尽。
就在众人不断起哄,两个人不停较劲的时候,人牙子忽然将她身上的绳索解开,指着旁边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个中年男人说,“他的主人已用千金将你买下,去吧!”
那人对她点头微笑,笑容和蔼。她茫然地跟着他离开了喧嚣的人群,到了街角一辆精致的马车前。
她扶着马车的车厢,突然失去了上车的勇气。那马车之中,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呢?
男人掀开了帘子,秋日的阳光温暖而和煦,却不及帘后的容颜,那是脉脉穿过柳烟的风,那是四月花海轻柔的暖,那是月夜流颤的清辉,那是春江雪融的波光滟滟。
她坐在马车之中,恍若坐在七彩云端,而在一旁微微而笑的小姐,是她向周天发遍诸愿求来的大罗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