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在冥教总舵的芸珏接到了属下送去的消息,相信雪痕堂定能做好应对一切突发情况的准备。”
黑衣男子低沉的声音缭绕在西海峰林底。他全身都隐藏在黑衣里面,脸上亦夸张地围了个黑色蒙面,这是冥教弟子的标准打扮。他站在地上,身体向前微躬,足履与地面若即若离——踏雪无痕,便是如此。
言毕,黑衣男子微微抬头朝上望去。
坚实的石壁上,横空斜出条粗壮的树干,距地两丈有余,枝干上系着横亘深渊的藤蔓,细密的青翠交叉错杂,好似一张绿网舒襟展臂,拥抱天空。
月憩枝头,白衣飘飘。
雪岚离裾袂扬曳,坐在西海峰林壁下粗壮的树枝上,素手轻扬间紫砂旋落,仿佛淋出一泓紫色的清泉,紧紧附着在藤蔓之上。
“嗯。”雪岚离低应,紫色的砂挥洒自若,不滞不停。
黑衣男子垂下眼帘:“那两个捕鸟人被灭了口,静茹把他们转移厚葬,颜凝则按照堂主的吩咐,将诸事排办稳妥,只待堂主下令——至今一切顺利,请堂主放心。”
雪岚离略略颌首,唤道:“逐浪。”
“请堂主吩咐,属下定竭力而为。”
紫砂流尽。
雪岚离自袖袋里夹出个镂着“鹊”字的纯白瓷瓶,她拔掉瓶塞,一股泛着腥腐的异味弥散开来:“稍后你收拾停当这些藤蔓,再把即将到来的两位贵客交给颜凝。”
逐浪眼中划过一抹疑问,但他下跪拱手,未尝多问:“是,属下遵命。”
雪岚离扬头,夜空中射来道熟悉的影子,它轻巧地落在她左肩上,抖了抖尾羽。
“阿鹊,你来了。”雪岚离淡淡笑着,亲昵地揉了揉乌鹊小小的脑袋,她渍着青紫的右手手指裹着黑光,徐徐拨开乌鹊头顶顺滑的羽毛。
一只身小翅长的虫豸顺着雪岚离的手指爬到乌鹊的脑袋上,它趴了少顷,透明的薄翼间或微颤,渐渐染上浓郁的瑰紫——是那样熟悉的颜色。
雪岚离的动作猝然一顿,她深吸口气,在脸上扯出个僵硬的笑容,强打精神避开逐浪的视线,方觉胸闷难当: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开来,慢慢地、柔柔地,在她心中尚未冰封的地方划下道道血痕。
这是她预料到的结果,在布下这个局时就预料到的结果……可知道并不等于接受。
教主,你到底在向阿岚允诺信任后,截下了阿岚寄给少主的信札。
教主,假使那封书信里流露出丝毫戒备与反意,你是不是会立即催动黑心散?
她莫名忆及冥教待她很亲切的旧人曾向她说过,当冥教刚在扬州黑虎崖建教,当她父亲还以冥教副教主的身份辅佐教主与教主夫人,当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尚未成为不可于教中言谈笔录的忌讳……曩时的黑叔年纪轻轻便娶了武林第一美人白梨做妻,又被许多忠诚牢靠的兄弟簇拥,可谓是头角峥嵘,春风得意。黑叔特别爱笑,和人攀谈不出三句脸上定会勾唇而哂,纵使心生不悦依然笑意不减,但他的黑眸会在稍纵即逝的刹那浮起两点寒芒,明白无误地告诉对方他正坦率地等候一个足以打消他顾虑的解释。
偶然得暇,黑叔则会放下教中琐事,携白梨与父亲等人远游,他喜欢聆听清晨的鸡鸣与深夜的犬吠,喜欢触碰清冽的溪泉与奔腾的江河,他辗转江湖收藏各式古玩与罕见珍贵的物什,跟所有武道修为不俗的过客切磋,再热情地试图把这些过客拉进冥教,以便日后共同研讨武学。倘若遇到合眼缘的俊彦佳丽,黑叔甚至会饶有兴致地自封月老给人牵线做媒……虽面皮颇薄,却乐此不疲。
她不置可否地听着,只感觉旧人口中的黑叔无比遥远、无比陌生,遥远陌生到她险些怀疑眼前的旧人也不再是她所熟悉那个人,反是代替黑叔居心叵测地试探她的冥教教主贴身护法——狂刀。
可刀叔被酒水搅浑的眼睛里分明显露出无尽的怀念、惋惜、悔恨与不安,他用力攥住她的手腕和衣袂,力道大得有如铁箍。刀叔深深望进她的眉眼,仿佛在瞧她,又仿佛正透过她在瞧别人,他唇齿翕动着,眸中哀恸愈浓,几欲夺眶而出。
“雪——”狂刀终于讲出第一个字,然后雪岚离不假思索地点了狂刀的睡穴。
俱往矣,何必将已经结痂的伤疤重新撕裂,反复体味创口流血再愈合的疼痛、刺痒与快感,除了教人习惯受伤亦习惯旁观他人受伤外,又有什么意义呢。
更何况,若狂刀突如其来的酒醉失言是教中高层对她的试探,她区区一介堂主根本承受不起;反之,若这份看起来十分切实的酒醉失言不是教中高层对她的试探,身为教主贴身护法的狂刀亦承受不起。
黑叔,我们……当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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