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右手虚托,对雪岚离欣然哂道:“离儿不比旁人,何至客气如斯?日后你与虎儿一样,觐见告退均无需行此跪礼。唉,此番白猫拼死一击,颇为棘手,孤虽欲追捕麒麟,除去七剑,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看来孤王只得独居扬州,看离儿与虎儿在湘州披挂上阵了——离儿可不要让孤失望啊。”
说罢,黑心虎目视雪痕堂主,嘴角挂着洞察人心的假笑。
雪岚离不答,忖道:扬州,湘州……黑心虎怎么知道她已写就血魔疯癫的药方,怎么知道她可以离他而去?
瞬间,她想起一抹青色的光芒。
黑心虎今天的耐心出奇地好,他仰望黢黑的天空,朗声道:“‘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3’。离儿,你的才华,足可为我冥教股肱之臣,闻达武林,指日可待——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是了,绝对是那个黑衣人……
雪岚离暗自叹息,原来竟是那晚的疏忽导致了今日的猜忌,她单膝下跪,双指入怀,夹出一张叠得整齐且写满字迹的纸奉上:“阿岚的确不该犹豫,教主已经为阿岚谋定了歆羡4世人的前程,这张本欲作为归隐辞的纸张,再无用武之地,阿岚愿把它献给教主,请教主寓目。”
黑心虎接过纸来随手展开,入目但见血魔疯癫四个大隶高居篇首,其下簪花小楷具言解毒之法——赫然便是他现在日日所饮汤药的方子。此方从药品采撷到文火煨煮一一罗列,纤悉必具,篇末另附麒麟血入药之法,粗粗看罢即知作者花了多少功夫编纂这篇“归隐辞”。
即便是冥教教主也不免为其动容,但黑心虎只是把这张纸收进怀中,叠得整整齐齐,似乎为了弥补那丝缠绕在他心头的内疚与不安。
“教主,阿岚不想知道是谁让教主起的疑心,阿岚只希望从今往后……能得到教主的信任。”
黑心虎闭了闭眼,长出一口气,他知道这句话的分量,但他仍然简洁而郑重地应下:“好。”
“那么,请教主移趾巴陵郡,阿岚现在便去支援少主,顺带试探那三人。”雪岚离低头轻语,再抬眸时,黑心虎已不知去向。
果然,教主力抗天地同寿,即便有她与少主帮衬,恐怕亦伤得不轻,难为他如白猫一般强压伤势,甚至做出未曾受伤的模样。生死之争的两人,却相似如斯——一个为了重伤七剑的大敌,即使粉身碎骨,亦要为新代七剑铺平道路;一个为了曾经的誓言,即使斯人已逝,也要制住她这几欲归隐的属下,为他打下千古江山。
他们全有信仰,全有可以用死亡去捍卫的信念,全有可以用一生去守护的人。
只有她,了却了血海深仇,什么都没有,如今更是连唯一远离血腥的可能都不存在了——就算她除去黑心散,离开冥教,但她同时也要背负冥教的追杀令,从此天南海北,武林内外,永无宁日。
夜色更浓,形影相吊,影子悄悄溺毙在这浓郁的黑暗之中,只剩形独自寄身在天地之间。
黑夜中,黑心虎急切地赶去巴陵,却不明晰西海峰林里,他最得意又最防备的属下笑得淡漠而悲哀,她的右手手指——已白皙如故。
“黑心虎,你知道么,作为暗影剑主与苗疆蛊神5的女儿,即使阿岚想被你毒到,却也无能为力。”雪岚离苦涩一笑,右手拇指轻轻抚了抚曾经给黑心虎切脉的食指和中指,洁白的指尖瞬时青意大盛,仿佛冥教的独门剧毒黑心散仍聚在那里。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6。
昂首问天,究竟是黑暗湮灭了光明,还是光明造就了黑暗?老天不应,不晓得是他太忙,抑或他本身就这样冷酷。
雪岚离远眺西海峰林的尽头,枝桠间星星点点的火光渐起,势欲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