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次颤抖了。他的手端着,放不下来,看着手上的血,他心里第一次升腾起怕的感觉。
聂瑾面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静水门派是武者亦是医者,所有的静水弟子都会医术,可她们面对自己的澜姐姐却只能是嘤嘤流涕。
陆风邪心乱如麻,抓住其中一个弟子的肩膀就晃:“你们不是医者吗?你们学了这么多医术不能想想办法吗?难道阿澜就要这样……!”
那弟子抬起泪眼道:“我们能治好澜姐姐。我们哭的不是澜姐姐,而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呀……”
“澜姐姐虽通过习武增强了体质,可根本上底子是不好的。有孕以后不注意休息,胎象不稳,胎气频动;又遇苦战,本就是强弩之末,恶贼给了她最后一击,让澜姐姐就这样流产了……她即使以后身体能恢复,也不能再得孕了……”
其余人听了哭的更大声了。
“什么?!!!”陆风邪不由得松开了无洭的肩膀,向后跌了好几步。
有人忍住泪,猛冲出去为聂瑾抓止血的药;有人持续在关注她的气色;有人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抱着自己的姐妹哭泣。没有人在意自己的伤势。
聂瑾昏迷着,发出梦呓般的声音:“珵哥……我疼……救救孩子……”
陆风邪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用颤抖的手握住聂瑾冰冷的手,颤声呼唤。
在几番努力下,聂瑾的血勉强止住了。可与此同时,需要打下死胎来,否则不但孩子保不住,大人也会有生命危险。众人都下不去手,最终还是陆风邪用一种麻木的声音回应:“我来吧。”
喂过药后,死胎产出倒是简单,只是母亲又要忍受一阵撕心的折磨。聂瑾即使在昏迷中,也依然疼的呻吟不止。在旁弟子不忍再看,纷纷偏过头去抽泣。
颤颤巍巍把女儿捧出来的时候,陆风邪看了她一眼,垂下头去,又泣不成声。这个铁血一般的男人,第一次恸哭,就是为了自己这受尽苦痛的妻子和早夭的孩子。
他的心里被人狠狠的纠缠拉扯,眼神又浮现几年前的那种狠戾。他轻轻放下孩子,裹在襁褓里,双手沾满鲜血,提着剑,一言不发地出去了。据说那天,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找到了所有逃走的贼子,全部屠尽。
有漪赶回去时,众弟子已经将聂瑾抬回冰泉阁。待其他的弟子走后,有漪跪倒在聂瑾身边,泣不成声。她再怎么坚强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眼见着自己如生母一般的养母失去孩子、自己的妹妹,又如何能平静下来呢?
“阿娘……你醒醒啊……阿娘……”
聂瑾过了几天才睁开眼睛,得知自己的孩子是个女儿,已经没了,她也没说什么,甚至没有哭,只是动了动嘴唇。
又过了几日,她才开口说话,声音嘶哑:“孩子,本就是保不住了的。我知道我自己的身体,即使这孩子生下来,也是胎里带病。只是她在我腹中六月,我甚至都没能看她一眼……”
一滴珠泪划过聂瑾的脸颊。她闭上眼睛默然不语,只是饮泣。
万涵山庄中,似珹在给海姬汇报近些日子潜伏所寻得的情报,寥寥无几。海姬有些失望,欲打发她走,可她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海姬愣在原地。
“主母,您让我一直打探聂瑾的近况,现在向您汇报。静水遇袭,她受了重伤。孩子……没保住。”
“什么?!”海姬的瞳孔霎时皱缩,烟杆都险些掉在地上,“阿澜她……”
一个月后,聂瑾可以下地走路了。她第一时间接过了掌门的担子,让沐掌门得以退位休憩。沐掌门看着聂瑾强撑着的样子很是心痛,但她也知阿澜现在就靠一口气吊着,松下来就会倒下,于是迅速而正式地进行了掌门仪式。
掌门仪式后两个星期,沐在自己房中坐着安逝了。帏帽遮着她的脸,看不清神色。无人去摘下她的帏帽,众人怀着尊敬而沉重的心情厚葬了她。静水历代掌门人,除冰姬外全部安眠在映山冢。沐掌门从此也长眠地下,世代守护静水。
聂瑾的孩子埋在荷花池畔。聂瑾不愿让静水弟子们为她女儿做花冢,怕胆子小的孩子走夜路会怕。她打算把自己的孩子带到外面去安葬。然而最小的那一批弟子却自发做了小棺椁,在荷花池为她的孩子举行葬礼。阿蕰擦着眼泪,带头对那小小的棺椁拜了三拜。
“最小的小师妹在这里,我们和她玩还来不及,为什么会怕?”
自那之后,聂瑾成为掌门人,三年后成为太子太傅,走上了强势之路。等再次回到静水时,静水弟子称呼她“澜姑姑”,外人则敬称她为“澜先生”。大家看到她温润的模样和大方端庄的举止,听得她唤众弟子“孩子们”时母性的慈爱怜悯之声,却不知在那身体中,藏着一个多么悲痛的灵魂。
若汐是以一个十一岁女孩的面貌出现在她面前的。难怪她当时眼眶微红,对她比其他人更加温柔。原来,她是想起自己的孩子了。
聂瑾知往事不可追,很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投入到紧张的政治斗争和国家治理中去。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却是大家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