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的人们纷纷拿出了干粮,填补早已饥肠辘辘的身体。穷家富路,即将回到故乡的人们是对自己慷慨的,他们拿出了各种各样的吃食:咸鸭蛋,锅盔,煎饼,面包,馕……,几天的候车生活已经按照地域、民族、组织等等说不清道不明的凝聚力形成几个圈子,互相谦让着吃食,打听着对方的车次,计算着到家的日期,探听着各地的奇闻异事,整个候车室像个闹哄哄的大市场。
青年已经将馒头煨热,轻轻掰下一块,递进嘴里,半响脖子艰难地一伸,将面团干咽了下去。他的眼睛晶亮,但并没有用那双眼睛看任何人,只是默默地看着手里的那块馒头,仿佛那馒头隐藏了全世界的秘密。
半小时后,候车室里的人们将挤上一节节绿皮火车,奔向各自的故乡;而他将会面对未知的命运,一步步地往下走。
对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来说,那是个最好的年代。对一个走投无路的人来说,在这里总会找到一条活路。他的人生,将永远地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叫“老家”,一部分叫“新疆”。
“哎,小伙子,装货的活干不干?”候车室里的遇见的一个司机急吼吼地向青年喊。
“咋算账?”
“管两个大馍,一块五毛钱。”
有活才能活,这是个真理。“活”是个巨大的变压器,要把这个庞然大物装到俗称“黑头卡”的老解放上对装卸者来说是个艰巨的挑战。
十根碗口粗的松木已经搭在车帮上,粗壮的牛毛绳把变压器绑的结结实实,八个司机喊起了号子,一起发力往车厢上拉,可是变压器纹丝不动。撬杠,吊葫芦全用上了,谁也没招,折腾半小时后,司机们都泄气了。青年忽然想起老家上梁,实在太重就堆土堆往上拉;这里显然不能堆土堆,但是可以往下挖啊,挖个沟车开下去,然后变压器就可以轻易地拉上车了。
青年给领头的一说,领头的说办法是好办法,但是恁冷的天,又都是石子,那么大的量,谁干啊?青年说,我干啊,十块!领头的说,你可想清楚,最少有二十方的量,明早前必须挖好,挖不好不给钱!说罢将一把铁锹,一把十字镐扔给了青年。
青年刚才在车厢上已经把地势看好了,变压器的侧方有不小的一个坑,这样可以省不少力气,坑里是碎石子,应该好挖。
下午7点了,太阳已经偏西,冷风隐隐地刮起来了,棉袄里出的汗水被冷风一激透心的凉。青年用铁锹把量了一下车高,还差两尺,按这速度,至少还要挖两小时。他的意识有点模糊,实在是挖不动了。可是一张明晃晃的大团结在前面等着呢,每挖一锹仿佛就近一点。
许久,一团手电的光晕照在青年的脸上,是领头的那人。他朝青年赞许地点点头,“小伙子,不是孬种!我看这样就行了,明早我多叫两个人帮忙,早点歇着吧,工钱少不了你的!”
“师傅,你们这是去哪?”
“克拉玛依啊,给油田送的!”
“能捎上我吗?”
“中啊,但是只能挤在变压器旁凑合喽!”
这就是那个年代,整个社会像被搅乱得蚁窝,每个人都急迫地想找到自己的位置,在被动推动或主动寻找的过程中,生存的空间被最大限度地挤压并打开,某个不确定的信息,某个偶遇的人,就轻易地改变了你的人生走向,你命运的骰子被高高地抛起,不待翻滚,可能就掉到了桌子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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