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鱼铃铛醉（七）

    空净承认，自己当初是慌张的，自己心爱的人怀了自己的孩子，可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不能娶她，不能爱她，他劝自己放下，师父劝他放下，佛祖劝他放下，世俗规矩劝他放下。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云柒柒，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世间观念，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众说纷纭，他自诩刻苦修行，却不知自己已经深为愚昧。

    他觉得自己出世脱俗，其实他根本未曾看破红尘，根本还未入世，便觉得自己了不起，便觉得自己有梵心一颗，凡身不能掩盖的佛气。

    他远远地跑开，他让柒柒等他，却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回去，他不负责任，不讲情面，他说他要修行却爱上了一个女子，他说他要爱人却已投入佛门，早已是柳絮风濛，大梦一场，虚薄得很。

    他跋山涉水，以为能脱离情爱这泓苦海，但却愈发思念那女子甜甜的笑，女子好看的双眼，女子灵动的舞姿，女子脚上清响的铃铛。

    他仿佛还能听到那铃铛和木鱼声混着风声鸟鸣，在春日里头温暖和煦，柒柒一舞，万物失色，满心满眼，都是那美丽的舞步和飘摇的红纱。

    仿佛万里山河都在她眉间眼里。

    他路过留疆，那里广阔无垠，碧草连天，牛羊成群，待他回去找到她，便带她来这里，好好度过一生。

    可，她没有等他，她早已消失在中州。他害怕极了，他处处寻她，可怎么也找不到，怎么也看不见那抹鲜艳的红。

    直到他的女儿说：“我娘亲叫云柒柒。”

    他才恍然大悟，他爱的，不是佛道，不是梵行，他爱的是人，是活生生的人，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做到铁石心肠如佛像一般终年常坐不悲不喜？

    他要爱她，他不能修佛也罢，损了梵行也罢，他要爱她，他便是动了凡心，又如何？

    可是，那人已经等不及他，早先脱离了苦痛和哀伤，没有预兆的，他愣在一边，不知所措。

    “为什么？为什么不等我回来？柒柒……”空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喉咙里总是有些听不清。

    他不能倒下，他还有女儿！他要代替柒柒继续抚养她！孩子——是他与柒柒生命的延续！他不能再失去女儿了！

    可当他向云霜伸出手，一阵眩晕无力，让他有些失神，怎么回事？

    （八）

    男子一身灰袍，带着白纱斗笠，腰间别了一块温润上乘的玉佩，缓缓开口：“把你的女儿给我。”

    “什么！？”空净发觉自己昏的厉害，质问他，“你究竟是谁？”

    “把云霜给我。我给你们夫妻二人一个安定的来世。”男子的声音没有波澜，似乎只有一个音调，那么平静简朴，

    “我会让云柒柒来世富贵泼天，无忧无虑，父母双全，宠爱万千，而你，会是她门当户对的贵公子，娶得美人归，你们将要儿孙绕膝，共享天伦。”

    空净见女儿已经睡在那人怀里，心中焦急：“你把她还给我！还！给！我……”

    “我可以再加筹码，壁如，长命百岁……又或者，权势滔天……满腹经纶，天赋异禀，只要你想要，尽管提，我都可以答应。只要把这小女儿给我，我可以答应你的任何要求。”男子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慵懒的气息，仿佛在他口中这些世人羡艳的都是举手之劳。

    空净拽住那人的袍梢：“我，我不能……”

    男子后退一步，低了低眉：“你不为云柒柒想一想？我甚至可以让她来世还能记得你。”

    “我。我求你，让柒柒来世过上好日子，什么苦也别让她再尝了，让她身体健康，让她万事如意，让她再也别遇到我，让她把这一世都忘了，让她自在逍遥，想去何处不必顾忌，有人爱她有人念着她有人宠爱她疼惜她……”空净仰首看着斗笠，明镜一般的眼中，落下的是一滴浊泪。

    （九）

    木鱼声声终敲碎，铃铛阵阵半为醉。

    ——「木鱼铃铛醉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