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慧眼独具

    吴立霁不陪同许延楝教授去外地办事，又不去工厂作机械实习的话，仅就法文助教的工作是很轻闲，有一段时间，每周五下午，他必然会来报社一趟，将下周一要出的报纸样稿校对，他负责机械技术方面的审核。文字方面的纠正已经由小河先做过，这样两人又见了几次面，小河也不如上次那般尴尬，对他的偶尔的讽刺挖苦，只装看不见。

    小河在中午休息，望着窗外出神，有些忘乎所以，卸下防备，面无表情，流露出一种忧郁神色，眼神完全放空，一片迷茫。

    她的悲戚深得没边没底，看不出年龄，却特别有一种感染力，与她面对人笑盈盈完全判若两人。吴立霁碰巧从楼下经过，打量这时的小河，觉得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迷惘的神情，全无平时的微笑讨好，浅浅淡淡的，却让人有一种彻骨的悲凉。

    这让吴立霁心生好奇，她藏起的真实面貌，真正又是谁？他对任何难解的题目都有不懈的斗志，更何况她是他最喜欢的那一类题目。

    石主编当着众人面夸奖小河：“我们的小河，可以称得中华古文的百科全书，对历代名家和名篇皆了然于胸，校对时一眼就能看出用典出处，省了许多查阅的时间，稿件引用中的错字错句基本上一眼定生死，半数以上能将名篇全文背出，这整栋楼里与她上下年纪的同辈中，数她最有才学，让人刮目相看，出类拔萃，如果不是女孩，我真会以为她是通过科举而被选进京的试子，差点儿被埋没了，当初还真小瞧她了。”

    “戏文里有花木兰，女驸马，难道也是小河这种，而小河恐怕是逆流而上，是一个清俊的小生，化妆成一个姑娘，潜藏进我们编辑室么？”二马开着玩笑，见小河一下子成为话题，被众人盯着瞅，脸颊飞红，不再为难她，接转换话题说：“生花石是公认最有慧根，独具慧眼的人，‘一眼定生死’这次是有传人了。”

    石主编对小河颇有得意门生的护犊之情，难免向人高捧，听别人反借此捧他，更加洋洋自得。“如果真是个小子，我就收她为徒，培养她，很快就能升为正式的编辑。”

    吴立霁直接问石主编：“她现在升文书校对，是吗？”用眼神指着小河。

    石主编推脱地说：“她资历还浅得很呢，这个年纪不过还是个小字辈，我们这行也和教育界一样，要看资历，要论资排辈。她还要增多见闻，开阔见识，再历练几年才能大气，没准真能成为一个文学女编辑。”

    吴立霁说：“因为没有工科技术的学习，所以只能做文学编辑吗？你们二位好像也不是工科出身，边做边学不是一样是专业领域的编辑吗？我看她做的比文书校对还多，工钱该涨到六块了吧？”吴立霁一贯是轻看女生，从不依重她们的头脑与才能，这一次竟然帮小河说话，是何居心？

    石主编虽爱惜她是新生牛犊，却也是个实际的人，就说：“哪里？现在的世道哪里那么好，成熟的编辑也不过八块，我是考虑她孤身一人才破例涨到四块大洋。”

    二马说：“吴立霁，你怎么比她师傅更关心小河的收入呢？这样不对啊！以后小河会提心吊胆。”

    石主编却说：“她是女孩，我可不敢收她为徒，怕坏了门规。我和你一样，为了避嫌。”

    吴立霁挑战地说：“以前的学徒要替师傅免费做三年工，那是免吃住的，现在的世道多难度日，何况她一个姑娘，就算你诚心要收小河作徒弟，师傅也没这么好当吧？她熬得过这三年么？先就饿死了吧？”

    二马接话说：“你也太小瞧我们的报社编辑室啦，往来有鸿儒，出入无白丁，哪个不是文化人呢？没见一个饿死街头的，偏偏就将她饿死了吗？铁道部的经费再不济也是按常发薪水的。”

    “我看她面有菜色，骨瘦如柴——”吴立霁较真起来。

    小河不好意思，赶紧上三楼资料室，去还上次借来的报纸文献档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