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外婆死了才接你回这家里,你昨天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又哭又闹的,一定是惊动你死去的外婆,你外婆生前最疼你,舍不得你受这么大的委屈,昨晚一定来看望你,摸了你的头所以你才发烧的,一会儿我到屋后,烧些纸钱送一送。你也别再哭了,要让你外婆安心,听说她死时就不放心你,还拉着你爹的手交代他好好照看你,你外婆去那世与你外公团聚是好事,你不能总牵挂她的心,让她不得安宁。你就别胡思乱想,一心等着朱组长家里来人订亲,然后早早地接亲离开这里,去享大福。”
老姑妈将热毛巾拧干水擦拭着满月的额头和手臂,一边劝慰着,另外又用冷水打湿一条手巾,叠整齐放在她的额头上降温。满月只觉得浑身无力,听着她的絮叨竟然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到下午醒来时烧已经退了,可能老姑妈去屋外烧的纸钱真得显灵,老姑妈送纸钱时一般都会念念叨叨,喊着外婆来拿纸钱,并要外婆放心满月,让满月退烧之类的话。满月身上也轻松了一些,下午吃了东西才有了一些精神,渐渐接受长发被剪掉的事实。她天生就是一头美丽的长发,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是别的样子。如今她只能将另一条辫子也剪掉,福嫂拿剪刀来,是小满自己动手剪的,又流下眼泪,倔强地将泪水忍着,像一个和大人赌气的孩子。
现在她顶着很难看的短发,乱糟糟的。想到朱世永看见她这个样子,她再次流下眼泪。
想到朱世永会如何心疼这样的她,她将脸放在膝盖上,不想让人看见,又开始哭泣。
她很少会哭,除非诗歌很美或者故事很感人,而这次,她不是被感动哭的。这次是为自己哭的——她是想着她的长发与想念朱世永。
到黄昏时,她才走出房间,独自在河岸的树林中坐了一会,让自己平静。确定天色暗下来,她才用一块花围巾,包住头发,她以前看过乡下妇女用包头巾,包住头发的样子——她现在就是那样,一定丑死了。
她要去找章先生,她这时能想到的人也就是老师章荷生。
走去印守堂这一路上,她小心不让人看出来,其实天已经暗下来了,就算有熟人看见她,也不会认出来,她想,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章先生见她这个模样儿挺吃惊,却没有多问她,只是帮她把头发梳理齐,拿出剪刀又重新修剪了。精心修理了好长时间,章先生让她起身走到镜子前面。
短短齐耳的短发,初看有一些不习惯,象城里女学生的那种学生头,刘海是齐齐的,耳后也是一齐的头发,柔顺地拢在耳后,只有耳边一缕微卷翘,那卷起的头发躲在下巴处,若隐若现,很顽皮。
章荷生赞美道:“短头发更适合你,多俏皮可爱呀!眼睛显得更大更亮更有神了,五官也精致了,多英姿飒爽呀!”章先生的手有魔力,她自己也颇得意自己的手艺,还叫戴四先生过来瞧,满月被两人看得不好意思。
戴四先生也连声夸她好看,说就像城里的女学生一样时髦,还开玩笑说:“满月,你别嫁人了,你这个样子去读大学正好!”
满月两位老师夸张的说笑逗得破涕为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另外一个人,不像是自己,不过也得承认,这样看着又清爽,又时髦,显得个子更高挑了。原来的脸太过稚气,现在倒有几分成熟知性。
章先生看着满月特别满意,就像看着自己的作品,仿佛是她剪头发的手艺才创造出的奇迹,没想到她自己还有这般神奇的力量!章先生比满月还要兴奋,翻出自己做女学生时的衣服,上她换上,要送给满月。
满月被她弄得哭笑不得,章荷生是她最好的师长,最亲的朋友,有时甚至是她的姐妹。满月在私塾跟两位先生一起吃了饭,吃饱了,心情也没那么糟糕,反而转悲为喜。
晚上回家,她虽然还是不与家人说话,可是看来她已经平静许多,大家被见她的新发型有些诧异,也都夸她头发剪短也挺好看。
她直接回房睡觉,她叫哥哥金正帮忙加固插销,她的房门从今天起,必须要从里插上。
想到金夕在夜黑风高时,推门进来,手持一把剪刀,站在她床前,她又一次从睡梦中惊醒。半夜里吓醒,瞪着一双大眼睛,伸手摸一摸头发,原来已经剪短了。
如果要她衡量,是蛇来报复她的梦可怕,还是深夜金夕拿剪刀站在她床前更可怕,她真的很难做出选择,因为她们一样可怕!
她从梦中惊醒,睡不着时,就看着窗外的月光,数着日子,盼着朱世永骑着白马来接她。
有时想念世永不是一种甜蜜,而是命运的一种寄托,她明天的唯一出口,是让人心酸的甜。有金夕的家里,她真是一刻都不想多呆。朱世永会带她离开这里,世永哥的身边就是她的明天,没有第二项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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