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入夜之时,与前几天并没什么不同。我满脑子心事,辗转反侧了片刻,勉强入了睡。
谁知睡到半夜,忽的传来几声极高的人声呼哨,似有一大堆人叫嚷嬉笑着而来。此时已然快至子夜,悄无人声的夜空里忽然传出这么段声音,断是让人直接从睡梦里惊醒了过来。我一睁眼便看到平夕照若有所思地抬目看着窗外,想必也是被吵醒了的。
“怎么回事?”我还有点发懵。
一扭头,却见罗桢侧躺着朝向这边,一双眼睛睁得是毫无睡意。见我要坐起来,他赶紧制止:“赶紧睡吧,没咱们的事儿。”
“你知道?”我神经瞬间紧绷了起来,“这到底是——”
窗外忽的爆发出一阵大笑声,罗桢眼中的恐惧顿时加深了不少,嗫嚅着不说话。平夕照伸手将房间的窗轻轻推开了一缘,我挤到他身边往外看去,却见——
约有七八个人聚在院门口,嬉笑推攘着也不知在围观些什么,一看就不是下三院的弟子。院内大部分弟子都被吵醒了,有不少窗户都被悄悄推开来露出一双双眼睛,但他们却似已司空见惯,大多看一眼就飞快合上了窗户,以免被殃及池鱼。
蓦得一声哄笑喝彩,却见一个单薄的身影自人群中爬跪而出,双手双膝着地成犬型匍匐着。初秋的天气在夜晚里已是很凉了,但他竟只穿了一小短裤和开衫,竟像是被人直接从被窝里拖出来的一样。细看之下,全身上下湿淋淋得至往下滴水。
我全身入坠冰桶,凉意从脚底一层层往上涌,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忽有一人挑着嗓子越众而出笑道:“下三院的人哪,都死哪儿去啦?有下贱材儿来脏你们的门槛了,还有没有个喘气儿的出来管一下啊!”
“师兄说什么,这一院子的不都是马粪混驴粪,门槛本就肮脏得不成啦!”
“也是,哈哈哈哈哈。”
一众人顿时哄笑。
我不可置信得看向罗桢:“他们竟欺负你们到这地步?”
罗桢嗫嚅着,白日里看神采飞扬的少年此时面相竟是说不出的猥琐:“那、那怎么办呐,以前也不是没人管过,但打不过还要被扔出去,冤屈根本没人管呢。再说我们都是交了拜师费的,白花花的银子,都不愿就此浪费了……”
我猛喘了口气,捏紧了窗沿。罗桢挤到了我身边也往外看去,忽的惊讶道:“啊,那不是——”
当中那被围攻的人抬起了头,湿哒哒的头发全都黏在脸上,一张脸正迎着月色,此时我也看清了——那时张颇昳丽的面孔,便是此时还带着僵硬隐忍的表情——不是孙昭,又是谁!
我呆呆看着,白日里他明明还还光鲜亮丽地随张师兄拜见了陆石青,怎的短短短短几个时辰过去,就被人欺侮至此?
却见孙昭抬手擦了擦脸上滚落的水珠,挤着笑抬脸问道:“张师兄……”
一人懒洋洋得越众而出,不是那张师兄又是谁?却见他抬腿,一脚踹在了孙昭的右肩上,将他狠狠跺倒在地上:“我说什么来着?狗会擦脸吗,狗会说人话吗?你这么成么不守规矩,是不是诚心找不痛快?”
孙昭趴在地上默不作声了,半晌颤抖着又四肢跪好。
张师兄盯着他,半晌猛地啐了口:“下贱货!就知道卖笑的贱人!被师父点了一句你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果然是只知舔人的脏狗!想爬到我走上去,你还早了几百万年!”
“师兄,这俩人一个鸭子,一个龟奴,正是天生绝配!”
不知是谁推了一把,一个胖乎乎的身影踉跄着冲了出来,却正是那日被张师兄他们欺负的小胖子。却见他手里似是提了个水桶,颤巍巍地站着,似乎恨不得将浑身所有肉都藏起啦,当即消失在原地才好。
“泼啊!傻逼愣什么呢!”有人一脚揣在胖子的屁股上,“脏狗等着洗澡呢!”
小胖子抖了下,手中水桶劈天盖地得泼在了孙昭身上,那狼狈模样顿时引起众人大笑。
张师兄砸了咂嘴,似还觉得不过瘾,嘴角蓦得咂摸出一丝阴毒笑意:“哎胖子,你们鸭子馆里的龟奴们是不是也会找小倌们偷个腥?你现在过去,和他亲个嘴啊。”
周遭人顿时发出一片似恶心似看笑话的嘘声,那小胖子抖得更狠了,孙昭却猛地抬起头嘶声道:“不行——!”
“你说什么?”张师兄猛地扬起了声,“这还有你说不的份儿?今儿也还非就要看这出戏了!”
一声令下,顿有几人上前摁着两人的头往一起凑。那小胖子还好说,似是已被吓软了,整个人任人拿捏。孙昭却不知哪儿生出来的力气,被四五个人摁着却疯狂挣扎,气的人左右开弓在他脸上甩了几个响亮的耳光,却依旧挣扎不休。
“草你妈的!”张师兄大骂一声,一把推开两侧人,一手提了小胖子的头,一手扣住孙昭的头往一起按去。孙昭死死往后挺着,被扇得血肉模糊的脸一侧,竟一口咬到了张师兄的手上。
“贱人!”张师兄大骂一声,一巴掌扇在孙昭脸上。似是不解气,回身按着那小胖子狠狠将他脸掼在地上,抓起又砸下,抓起又砸下。那小胖子就在第一下时嗷得叫了声,随即便像被一脚碾死的蛐蛐儿似的没了声,整人如肉泥般任张师兄狠狠往地上砸去。
身后几人都被张师兄这暴力吓呆了,都愣在了当场。寂静得院落里一时间唯听肉体一下下砸在水泥地上的闷响,似还有骨头碎裂的牙酸之声,令人不寒而栗。
那张师兄将小胖子掼下的第一下时我脑子里便嗡得一声响,五脏六腑间瞬时烧起一片熟悉的心火。自随公子酉学习调息以来,我已很久没体验过这种五内俱焚的感觉,此时汹涌而来我顿觉三魂六魄都被人放在火上烤了一般,瞬时恍惚了。
那一声声肉体砸地的声音传在我耳朵里,就跟送丧的钟声,催得我血液逆流。平夕照似在我耳边说了什么,但我完全听不进去,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都如岩浆一般灼烧着我的皮肤、毛孔、头发、四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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