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见左右无人,附耳低声道:“前天厂里出了事,硝酸车间一个班长死了。家属认为是工伤,厂里不同意,这不是今下午家属带着人去堵厂里的大门。唉!惨哪!”
“噢?”耿志远心里一沉。化工行业整日跟高温高压、有毒和易燃易爆的介质打交道,尽管采取了一切目前能考虑到的安全措施,却是也无法避免所有的事故,只能在最大程度上将发生事故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耿志远曾经把化工生产形象的比喻为刀尖上跳舞。只有艺高胆大的人才能在刀尖上跳舞,但即便是再熟练的舞者也要时刻小心,因为稍微一个不留神便会有生命危险,弄不好就会把命送掉。
由此可见,养家糊口的化工人挣得这份钱着实不易。
海滨县化肥厂硝酸装置建设期间,耿志远曾经在此施工服务了好几个月,所以对它既熟悉还别有一份感情。
听到厂里出了事,耿志远忍不住想去看个究竟。跟何凤文打了个招呼后,他迈开双腿急匆匆朝化肥厂走去。
化肥厂大门紧闭,门口密密麻麻挤得全是人。一个穿白带孝的年轻女人搂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旁边还有几个亲属模样的人在不断劝解。身后有人打着几幅黑字白底的横幅,上面粗粗写满了喊冤一类的字样。
耿志远正看得心有戚戚焉,忽然有人轻轻捅了他一下,在他耳边低声道:“耿工,你怎么来了?”
耿志远扭头瞧去,身后竟然是化肥厂硝酸车间主任孙大旗!
“咦?孙主任?”突然见到老朋友,耿志远赶忙跟他握手道:“哎呀,得有好几年没见着你了。”
“别叫我孙主任。”孙大旗苦笑道:“我早不是什么主任了,免职下岗了。”
“你怎么也下岗了?”孙大旗比耿志远年龄稍大,正是年富力强之际,还是厂里的中层干部,怎么可能下岗呢?
孙大旗叹气道:“陈厂长走了,我们这帮跟着他干实事的人厂里还容得下?不让我们下岗让谁下岗去?”
“那你现在……?”
孙大旗脸色一暗道:“在一个小厂里当班长,挣口饭吃,还算饿不死。”
“那也太可惜了。”耿志远颇为遗憾道:“你可是熟通常压法和中压法硝酸的专家,厂里就这么把你撵走也太短视了吧?”
“唉!”孙大旗叹息道:“我要是还在,这次哪能让刘大个子把命给送了呀。”
刘大个子是刘小文的外号,在硝酸车间是最能干的班长,一般的机械和电气故障他都能对付。耿志远曾经跟他打过几次交道,面上还算熟悉。
“怎么?出事的是刘小文?”耿志远吃惊道。
“对,就是他。”孙大旗把事情经过细细讲述了一遍,耿志远这才了解到实情。
县化肥厂精简人员后采取按班计算产量,根据产量发放奖金。前天晚上恰巧刘小文所带班组当值夜班,接班后不多久稀硝酸泵便出现了泄漏故障。
按理说遇到这种情况应该停泵检修,同时开启备用泵维持连续生产。但是备用泵早已损坏,送去厂家维修还未返回。此时如果维修稀硝酸泵,则送往浓硝酸装置的稀硝酸就会停料,从而导致整个浓硝酸装置停产。
装置停产不但会影响车间的效益,还会导致当班班组奖金取消。为了不被扣奖金和工资,刘小文戴上防毒面具,强行在运行过程中检修稀硝酸泵。
故障虽然被排除,但维修过程中刘小文不可避免的吸入了大量的氧化氮气体和酸雾,即便戴着防毒面具也不能完全隔绝。
回到办公室后,刘小文便感觉不适,喝下了一大杯炼乳,不久后竟然开始吐血。同事们赶紧把他送到医院,急诊大夫说他的肺几乎完全被腐蚀成了糜烂状,不多久他便死于痛苦之中。
由于刘小文违反了操作规程导致了自身受到伤害,所以厂里才拒绝将他认定为工伤。最终逼得家属来到厂门口堵门喊冤。
“为了二三十块钱的奖金把命给丢了,你说值不值?”孙大旗愤愤不平道。
耿志远暗道可惜,孙大旗又道:“他死了不要紧,留下老婆和三岁多的孩子,他老婆还没有工作。你说,让她们娘儿俩以后怎么活?”
耿志远叹了口气,从钱包里数出一千块钱道:“相识一场,怎么也得尽点人情。你帮我把这一千块钱给他媳妇,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怎么能让你掏钱呢?”孙大旗看着手里被硬塞给的钱,有些感动道。
“拿着吧。”耿志远不忍心再看下去,扭过身子道:“我走了。老孙,好好保重自己!”
“谢谢!”孙大旗望着他远去的孤独背影,暗自道:“耿工真是个好人,将来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跟他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