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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西南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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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离没有将话说完,太子已经进来,将枯叶子包着的牛肉摊了开来,还有两小坛子泥封的陈酒也被解封,香气弥漫在荆离周围。

    “饿了的话……不,你肯定饿了,过来吧。”

    “没有!”

    “我告诉你一件事,监牢里给囚犯吃的是喂马的麦子,我曾吃过,似乎不太可口,新入狱的囚犯,第一天吃的麦子还会剩半碗,次日会剩少许,五日之后可以说是一粒不剩,而你……”

    太子边说边饮酒,端起坛子来饮时,荆离跑了过去,给了太子一记清脆的巴掌,太子大为震怒,却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又顿时浇灭了怒火,扯开话题若无其事地说:

    “来谈谈你的父亲吧。”

    荆离又欲用另一只手去扇他耳光,却被太子一手拦住,讥诮道:“似乎不是一个好父亲。”

    “我是个女儿,或许现在是独生女了。”荆离说,“我曾以为他是个好父亲,我与兄长曾经分别坐在他的左肩与右肩,在父亲肩上我观赏了十里河流的风景,部族的子民若是见到我们,也都屈膝祝福。”

    “你的兄长?”

    “他被你们捉去了。”荆离悲伤地说,但悲伤似乎不是因为兄长的失去,她暗暗怨恨,“自此,我明白,他爱我,是因为兄长的存在,兄长被掳走的同时也掳走了他对我的关怀。”

    “恕我冒犯,我并不是想让你与我聊这些悲伤的事情,饮酒吃肉吧。”

    太子用手扯下来一块肉,他望了望荆离那与黑夜一样黑的手心,只好将肉塞进她的嘴里。

    她太饿了,没有抵抗,食物在口中化为一股甘流,滋润着她。

    “请饮酒吧。”

    荆离双手捧起酒坛,畅快作饮,西南的女儿向来如此,慷慨豪爽,没有那种云遮雾障地拘束,没有那种凭眉眼瞥转去俘获男子的伎俩。

    “在明昌,你也处于待嫁的年龄……”

    荆离疑惑地看向他,他又说:“请别误会,我想说那些女子本应居于闺阁,而不是沾染人血,这对你来说确实太早太早了。”

    “你们掳走西南的儿子,却让我们称其为皇恩盛大。”

    “莫非是借孪?”

    “借走了兄长的弟弟,借走了父母的儿子,借走了祖上的传承。”

    “本王是储君,将来决不会允许此类事情的发生。”

    “储君又有何用!”荆离口无遮拦,这一句话有如利刃刺在了太子的心头。

    “没有。”太子的语气空前垂丧,荆离察觉到了他的难过。

    “其实那些卫人不是我杀的。”

    “那是苗黎大王——你的父亲。”

    “也不是,他是最后一个参与进来的部族领袖,因此你可以知道,他的谨慎与懦弱。”

    “懦弱真不应该从女儿口中说出。”她对父亲的评价令太子颇为不满,“谨慎就够了。”

    “是倥偬大王派人将他们杀害的,而三王一心,一王所建的功是三王共建的功,一王所杀的人是三王共杀的人。”

    “这可真是令人无奈的结盟。”

    “或许吧。”荆离面上出现了一丝笑意。

    太子一直在监牢中待到后半夜,他们谈到童年,谈到快乐,最后太子对他说关于斩首伍长的那件事,这让他多日以来不能好睡,常常闭眼就是伍长苍白的面孔,荆离对他说她也杀过一个年轻的卫国士兵,死时到模样她现在还历历在目,这给了太子莫大的安慰。

    后来荆离因酒醉而倒头睡下,太子替她在监牢中受苦感到悲悯,他将柴草松了松继而铺在荆离身上,剩下的牛肉也重新用枯叶子裹好放在一侧。他冒着大雨赶回屋内,来西南的这段日子中从未如此好眠。

    翌日,城楼守卫传来了消息,魁羽道外除了淅沥的雨声外一片寂静,有如永夜。那些丛林树林之间披上了一层烟雾,让人觉得危机重重。

    “今日应当对决了。”太子披甲站在城楼上,对身后的士兵说,“印奚子呢?”

    另一名士兵哆哆嗦嗦地望向他,惶恐地说:“殿下,印奚子已经不见了。”

    “什么!”太子震怒道,然而战期已至,他没有闲暇之情去埋怨这个失信的守密军。

    他率领士兵自清晨就在城楼上等待,然而令他们困惑的是,这支野蛮好战的军队直到正午来临也不曾兵临城下。

    卫军上下共同思量着这个问题:他们是消失了,还是布下了什么陷阱。

    “开门!”太子命令城下的士兵。

    “备马!”

    两百名身手矫健的骑兵准备冲入前方一探究竟,城前泥泞不堪,奔跑的马蹄将泥水溅在骑兵的上身,每一蹄都如陷入胶漆中难以挣脱。

    泥土的颜色渐渐变深,黄土地,黑土地,灌木丛中有青有枯,雨水的气味也很淡,骑兵们在迅疾地奔驰中仍不忘顾及路上的一切,这是由恐惧而产生的一种细心。

    “吁!”太子勒马。

    面前突现一座巍然的尸山,血已经被冲淡,太子绕尸山骑了一圈,望着那些眼睑还未合上的金锤营士兵,垂死之状好像是被能工巧匠给刻上去的一般,永远不会改变。

    “一百人。”这语气似乎是褒扬屠戮者的本领,渐渐,太子回去对随从们说,“看来今日战事已经解决了,守密军的印奚子果真名不虚传!”

    骑兵们如释重负般地大呼了一口气,毕竟昨夜的雨声过于刺耳,总能让人在深夜中去感慨生死无常,这一切都源于金锤营那些亡命之徒的嗜血的习性,让每一个卫国士兵都为之避让。

    “殿下!”一名骑兵绕过尸山,看见了一颗被刮皮的老树,太子骑马前去。

    这是一颗足有两百年的榕树,树冠有如巨伞撑开来,叶子也是抹了油一般明亮,使人很容易忽视树干那一块被刮皮的部位,骑兵起初望见它时也仅仅是被这个奇形怪状的树所吸引,相比那堆积起来的巨大尸山,花草树木更能让人放松。

    其余骑兵仍然在尸山周围守卫,太子走到那里时,望见了地上那一块如被虎爪削过的树皮,树皮上仍然带着微微的青液,这是刚刮下不久的。

    太子缓缓骑到了榕树树干前,树干上那被刮下的部位有一只眼睛,一只被弓箭刺上去的眼睛。

    还有坑坑洼洼的一行字,像蚯蚓一般趴在上面:

    “悲夫,技短不足杀喻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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