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在小芽工作的写字楼下,一家装潢复古的咖啡店里等小芽下班。她们约好一起去附近的超市购买东西,超市是新开的,折扣很大。那是一个下雨的傍晚,贴着彩色贴纸的玻璃窗户外,路灯车灯广告牌匾灯五彩斑斓,衣装靓丽的男男女女行迹匆忙。
她窝在牛油果色的布沙发上,翻阅出门时随手放进帆布袋的一本红楼梦。拿的是下册,写录的是不快乐的结局。她不是一个合格的阅读着,看书的时候往往任性妄为,将书本看作个人的私有财产,不去与作者共情。藏在白纸铅字后面的呕心沥血,如果不去看书评,她往往不能察觉。很偶尔的时候,她能在书中看到自己,那会让她觉得颤动。
店里的灯光昏暗,清冷,可以营造出一种不可言说的北欧浪漫氛围,但窗户外面红色黄色橙色的灯光也同样照射在米黄色的书页上,小小的黑色宋体字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躁动,开始漂浮。
陈欢喜的眼睛有些发涩发疼,她合上书本,揉了揉眼睛。
突然有人叫她“小喜?”。声音温柔而熟悉,恍惚梦里。她一抬头便看见林好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一杯咖啡,笑意盈盈地。距离上一次陈小芽醉酒后林好从酒店门口将她们两个人送回家已经过去了一周。
他依然穿着干净,白色T恤和黑色长裤,胸前挂着一个小小的相机,带着细框眼镜。她却倒不记得他以前近视。还不等陈欢喜说话,林好已经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又主动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陈欢喜反问他:“你呢?”
“来见朋友。”他说。
陈欢喜笑笑,点了点头。大有一副“朕已阅”的嚣张神态。她摸出手机给陈小芽发了条消息:“搞定了就快点下来吧。我在楼下的咖啡店遇到林好了。”
“小喜,我刚刚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你怎么在这里?”这一头,林好却还是不依不饶。
陈欢喜想起从前。
她那时候并不擅长与人交谈,但因为不喜欢与他相处时候的沉默,希望用声音来填充空洞,在林好面前,她总是很多话。她后来明白,与其说那是活泼,不如说是括噪、拙略、吵闹又烦人。
陈欢喜有一种让她觉得大吃一惊的错觉,似乎在当下这个时刻,这个城市微雨的傍晚中灯光暧昧温暖的咖啡厅里,她和林好身份悄然倒转。她年少时候苦苦追寻的恋人反过来成为了主动进攻的那一个。
想来自己真傲慢,对方多问了个问题,就给人挂上一个“主动”的标签,未免高看自己。
“我等朋友下班。”她笑着回答。
林好挑眉:“陈小芽?”
她不好奇他怎么猜准了答案。虽然确实如此,但在他眼里,自己大概还是那个没有朋友,只能跟在陈小芽身边,跟在他身边的人吧。
她点头道:“对。”
林好说:“你们一直关系都很好。”
陈欢喜说:“她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
“挺好的。我很少可以很笃定地说出谁是我最好的朋友这种话。也许我可以在每一个人面前都这样说。但就是……感觉并不是‘唯一’。其实挺羡慕你。”
“拥有‘唯一’不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你拥有很多所以没法选择,是另外一种幸福。或者说拥有很多,而选择‘唯一’才弥足珍贵。在众多朋友中,我依然觉得小芽是很特别的那一个。”
“生气了?”
“为什么生气?”陈欢喜突然觉得他很烦。莫名的火气涌上心头。
好在林好转了话头,因说:“我听阿阳说,你喜欢种植花草。我家里原先也种了些,但前段时间太忙了。没时间料理,就全都枯死了。我有个朋友在花场开店,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去选些植物盆栽。我一直觉得天气太热就算放假了也躲在家里,懒得出门,如果我们一起结伴去的话,应该会比较有意思,大概就能抵抗这该死的鬼天气。”
“阿阳怎么会和你说这些?”
“前几天聊天的时候说起的。我是他孩子的干爹呢,去看我干女儿的时候说起你。”
陈欢喜笑:“果然是一高交际花。”林好听到这称号哈哈大笑。
“怎么样?周末一起去吧。顺便请你吃饭。我们……好久不见了。”
“上周六才见过。”
“嗐。”林好叹气,“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个暑假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你了。你知道越长大,越会觉得自己失去太多,失去得太快。你能明白,像是自己丢失了很久的玩具,再被找回来的那种雀跃感受吗?我总是很高兴能再见到你们。我们在一高的时候,曾经是很亲密的朋友。”
你才是玩具。你全家都是玩具。陈欢喜心里这样想。
“我能理解你对于朋友之间仪式感的重视。你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但我和你不同。我喜新厌旧。我永远喜欢新事物。我不愿意匀出时间和精力去再追忆再构建从前的关系。你说起高中,那时候我们都讨厌写一篇重复题目的作文。即使我们也许可以拿到更高的分数。不是吗?”
“你讨厌我吗?我们四个人,最后闹得很不愉快。”
“不啊。我始终心存感激。虽然我确实很讨厌张一笑,但我从不讨厌你。”
“那是,埋怨我?”
为什么埋怨你呢?难道因为你不喜欢我而怪罪你么?凭什么呢?
即使是陈欢喜都没有学会如何去爱自己。那又怎么能苛责别人去爱她。
陈欢喜这样想,倒是决定坦诚相待,她道:“也不是。可能在看到你的时候,会想到从前。我的青春不适合回忆,我觉得那个时候的我……很不好。你能理解吗?就像看到不好的过往,当我看到你这张和从前一模一样的脸。我就会觉得这十年从来没有过去。我所做的一切逃离过往的努力都白费了。”
只是林好似乎没有抓住重点:“那你还和陈小芽玩呢。她比我认识你更早。”
“不一样。”
林好认真说:“我从来不觉得你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情。”
“是么?关于我的事情,可能你不记得了。”她笑道。
“我当然记得你的事情,你是我的早恋对象欸。”林好脸上的表情坦坦荡荡,阔达地像是刚刚朗诵完爱国诗篇。
陈欢喜却自嘲:“也不是唯一的吧。”
林好回答:“你是。”
是吗?十年之后,彼此隔桌坐下,原来他会承认那不是一场单向的奔赴,如果回到十七岁,她要告诉那时候的自己:“嘿,你知道吗?其实那不是一个人的深梦。”
这样的小谎言,为什么林好要在十年后才与她说,却不能去哄哄那时候那么容易被骗的自己,哪怕只有一点点,也不会让那个傻孩子对...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