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升的临别赠言,令在场众人无不伤感万千。
正德帝不舍得离开马府回宫。因为今日这一面,恐怕是君臣二人最后一次相见了。
正德帝道:“早就听说马先生家的菘菜豆腐十分有名。诸卿先行散去,朕留在马先生府中品尝菘菜豆腐。”
马文升拱手:“皇上能在寒舍用膳,真乃老臣前世修来的福分。哦,对了。臣家里的菘菜豆腐,锦衣卫的常都督十八年前尝过。”
“不如皇上赐恩,留常都督共用午膳。让他品评下老臣家的菜肴是退步了还是长进了。”
正德帝点头:“好。就依马先生所言。常卿留下陪膳。”
两刻功夫后。马府饭厅。
仆人们已将菘菜豆腐、咸萝卜、小米粥、白面馍上齐。这就是马文升用来招待正德帝的膳食。
还别说,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正德帝对重口味的咸萝卜就小米粥颇为喜爱。
十六岁的小子磕露猪.这句方言的意思是,十六岁的少年比猪还能吃。
当年的王守仁是这样,如今的正德帝亦是这样。他一口气炫了整整七碗小米粥。
常风和马文升没有动筷子,一直在看着正德帝狼吞虎咽。
正德帝放下碗,摸了摸肚子:“吃撑了。”
马文升道:“皇上,临别之时,臣对您有一谏言。当着文武、内宦的面不好说。如今得了与您私下相处的机会,正好借机谏言。”
正德帝道:“哦?马先生请讲。”
马文升指了指常风:“皇上,不管今后遇到任何状况,您都不要弃用常风。”
正德帝微微颔首:“朕自然不会弃用姨父。不过朕想听听你的理由。”
马文升道:“皇帝皆是孤家寡人。这是一句至理名言。如今大明的朝堂大致分为两派,一派是刘健为首的文官,一派是刘瑾为首的内宦。”
“臣知道,不久的将来您会用内宦打击权势熏天、欺君父年少的文官们。”
“这样做是对的。臣也认为臣权压君的状况应该改变。”
“但臣告诉您。那群满口仁义道德文官没几个好东西。那群满口忠于皇帝的太监亦没几个好东西。”
“压制文官,必然导致宦官势力的崛起。”
“圣人曰,凡事需得中。得中既成,失中既毁。得中又需不偏不倚,不过不及。”
“皇上若想做开创盛世的大有为君主。既不能坐视文官势力一手遮天,也不能坐视宦官势力权倾朝野。”
“权力就像是一个天枰。您是执枰者。左边重了,您要往右边加砝码。反之亦然。”
“常风便是您最有分量的一枚砝码!”
“常风其人,虽狡猾,虽心狠手辣,虽一身血腥气,虽宛若屠夫。但我与他相交多年,他的这些表象之下,尚存一颗良心,不多,但够用。”
常风面色尴尬。马文升对他的评价,怎么听都不像是在夸他,而像是在骂他。
正德帝笑道:“马先生如此评价朕的姨父?这倒是出乎朕的意料。朕还寻思你会把他夸上天呢。”
马文升一脸严肃的说:“官场是个大粪坑。能够在粪坑里摸爬滚打二十年,尚保留一丝良心,这已是万分难得。”
“他是最适合做您手中砝码的人。一旦您失去了这枚砝码,权力的天枰便不可控制。”
“故臣刚才说,无论未来如何,您都不要弃用常风除非,您找到了更合适的砝码。但依臣所见,至少十年之内,您难寻得比常风更加合适的人。”
正德帝点点头:“朕记住了。”
马文升又望向常风:“常小友。我知道你跟刘瑾是患难之交,平日以叔侄相称。好得穿一条裤子。”
“但临别之际,我赠你一言。跟刘瑾保持距离。此人迟早会惹出天大的祸端来!”
这话是说给常风听的,亦是说给正德帝听的。
常风拱手:“晚辈牢记马先生教诲。”
史书载:正德元年,兵部左侍郎熊绣被举两广总督,熊绣不愿出。怨于天官文升,指使御史何天衢发难,弹劾文升老衰。文升乞骸骨,连奏二十一疏,武宗方准。
正德四年,文升遭权宦刘瑾削秩除名,次年去世。年八十五。
刘瑾身败,武宗复文升秩,赐谥“端肃”,加赠左柱国、太师。
马文升是个明白人。
临行之前,他将吏部交给了疆臣党的许进。刘健也好,八虎也罢,都未能将吏部抓进手中。
不得不承认,马文升久掌吏部,很会看人。
直接导致马文升辞官的人是两广总督熊绣和年轻的御史何天衢。常风要替马文升出气,整这两个人。却被马文升拦下。
马文升对常风说,何天衢能言敢谏,有做都御史的潜质。果然,在十六年后的嘉靖朝,何天衢被拔擢为左都御史。
熊绣在两广任上平叛乱,抚异族,尽裁军府供亿,秋毫无所取。两广境内肃然。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马文升走了,常风在朝堂中少了一位忘年交,情绪低落。
常破奴和尤敬武随夏冬月去了金陵。家里显得空荡荡的。常风的心情更不佳。
好在常恬、黄元夫妇领着儿子黄承恩回家吃饭。
一家人聚在了饭厅。
常风问黄元:“在顺天府办差可还顺心?”
黄元叹了声:“大哥,我替你把人都得罪光了。京中人人皆知我背后站着你。我上任这段时日,做的又是惩豪强、抑勋贵之事”
常风笑道:“我这二十年得罪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多你帮我得罪的这一批。”
“你记住,就算把全天下的人得罪光了都没事。只要让皇上满意即可!”
“皇上任用你,就是去整肃顺天府辖内惩豪强、抑勋贵的。”
黄元苦笑一声:“前几天我去清丈张家两位国舅的庄子。你猜他们怎么说?”
常风问:“怎么说?”
黄元答:“他们说‘你要不是我们糖糖妹子的丈夫,常大哥的妹夫,我们早把你大卸八块,找个黑地儿埋了。’”
常风问:“张鹤龄、张延龄在京畿有多少庄子?查清楚了嘛?”
黄元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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