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弘治朝后期,文官的势力能够压宗室一头.或几头。
皇帝是宗室最大的后台。文官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宗室乎?
弘治十七年,霜降日。
天气骤然变冷,清晨的寒霜结满了奉天门前广庭。文武官员们已经换上了冬服。
饶是如此,凛冽的秋风还是吹得人脖颈发凉。
弘治帝坐着八人舆来到了前广庭,百官跪迎。
一名人高马大的大汉将军跪倒在八人舆前。背起了弘治帝,走到龙椅前。
萧敬跟几名太监、少监,七手八脚的将弘治帝搀扶到了龙椅上。
武官班中的常风看到这一幕格外心酸。
仅仅十八年前,皇上还是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如今却已虚弱到像个八十老翁。
要知道,皇上今年才三十五岁啊!比常风还小四岁。
不得不说,弘治帝是一位勤勉的天子。即便病成这样,依旧不缺席每日早朝、午朝。
早朝开始。
弘治帝开了金口:“朕打算在朝阳门外修一座延寿塔。内阁拟诰书吧。由司礼监秉笔张永、内官监太监李兴提督兴建事宜。”
“哦,银子由内承运库出。不用一两国帑。”
一个病入膏肓的皇帝,为祈求上天给他延寿,修一座佛塔祈福,这并不过分。
修的是佛塔,又不是阿房宫。撑死也就花个几万两银子。且用的还是内帑。
常风第一个出班:“皇上敬天爱民。上天一定会降下福报,佑我大明天子长命万岁!”
“臣常风请求至延寿塔工地,搬运木材、石砖。略尽身为臣子的绵薄之力。”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从弘治帝还是储君时,常风就常伴他左右。
常风是怀恩的干孙,每当看到常风,弘治帝就想起自己的恩人怀恩.
常风主动请求去延寿塔工地当苦力,这让弘治帝大为感动。
弘治帝刚要夸赞常风几句。内阁首辅刘健第一个出班。
刘健说了一席载入史书的话:“禀皇上。佛老鬼神之事,无益于世,有损于民。今寺观相望、佛道成群、斋醮不进,赏赉无算,竭尽天下之财,疲天下之力,势穷理极,无以复加。请收回前命,停建塔寺!”
刘健此言一出,先是李东阳、谢迁两位阁老出班:“臣附议!”
六部官员、科道言官纷纷出班:“臣附议!”
夭寿了!一个亲贤臣、远小人,励精图治,勤勉治国,开创一朝盛世的明君,在病入膏肓之时,连修建一座佛塔祈求延寿,都要被“贤臣”们反对。
“贤臣”们不是不通情理。他们只是在维护自己的原则:弘治朝的朝堂是君臣共治。不能让皇帝说了算!不管皇帝提出的事情是否合理。我们一定要杠一杠。
大明的文官,是最早的杠精。
奉天门前广庭形成了一边倒的局面。一众文官齐齐反对弘治帝修建佛塔。
弘治帝分外失落,压抑之下他眼冒金星,差点从龙椅上跌落下去。幸好萧敬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储君朱厚照听不下去了,他高声道:“满朝文官还有良心嘛?父皇的身子是被朝政累垮的!”
“他老人家只是想修一座佛塔而已!你们就横加阻挠,毫无人臣孝悌!”
“李先生、谢先生,你们不是整日教导孤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嘛?你们的孝在哪里?伱们的忠在哪里?”
弘治帝打断了朱厚照:“不要胡说!”
朱厚照满脸委屈:“父皇.”
弘治帝重复了一遍:“不要胡咳咳咳,不要胡说。”
“众卿家所言极是。是朕有错。国帑、内帑一丝一毫皆是民脂民膏。朕不该擅兴土木。”
“修建佛塔之事,朕不会再提了。”
常风听了这话,为仁慈敦厚软弱的皇帝感到悲哀。
这是什么样的朝廷,这是怎样的一批臣子啊!
“君臣”变成了“臣君”,臣在君上。弘治帝或许能在史书上留下君臣共治、从善如流的好名声。但改变不了臣权压过皇权的事实。
太祖、太宗泉下有知,恐怕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早朝散后,憋了一肚子气的常风回到了锦衣卫。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一定要帮弘治帝将佛塔修成。
就在此时,翰林院的庶吉士刘龙大模大样的进了常风的值房。
刘龙见到常风,别说跪拜,连拱手之礼都懒得行。他背着双手,盛气凌人。
此人是弘治十二年的探花,刘健最看重的高足。有刘健当后台,他完全不把常风放在眼里。
皇帝势微,皇帝的家奴头子自然也缺少对文官的威慑力。
刘龙道:“刘首辅命你立即去内阁值房。”
“命”,还他娘“立即”?这是上司对僚属的言词。
皇帝亲军的统领,什么时候成了内阁的僚属?
常风一脸平静,忍常人所不能忍,方为大丈夫:“哦?刘首辅没说什么事?”
刘龙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对常风毫无尊重可言。
一旁的千户张采道:“常爷,要不要查刘龙的底?我很想看看,这个牛鼻子庶吉士有没有做过什么不法情事。”
常风道:“查!不但要查他,还要查他三代。我倒要看看,刘首辅的高足是不是洁白无暇的莲花。”
张采问:“那内阁您还去嘛?”
常风道:“去。当然要去。如果我所料不错,我布局了一个月的那件事,今日会有个结果。”
半个时辰后,内阁值房。
常风站到了三位阁老面前。
刘健抿了口茶,瞥了常风一眼:“京中纷传,宗室正在串联,说什么宗室要出来理政,削内阁之权。有这回事嘛?”
常风撒谎:“有,北镇抚司在各藩王处都是有耳目的。此事属实。”
刘健追问:“领头的是谁?”
常风微微一笑:“我不太好说。我是朱明皇族的家奴,那些藩王宗室亦是我的主人。”
刘健眉头一皱:“这么说,你是要袒护藩王宗室了?”
常风道:“不敢。”
谢迁插话:“怎么不敢?还有锦衣卫常屠夫不敢干的事情嘛?”
常风冷笑一声:“呵,袒护藩王宗亲就要跟你们三位阁老、六部九卿为敌。如今皇上都要让你们三分。我这个家奴又怎敢自讨没趣?”
谢迁道:“算你识时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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