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你要杀了她?”赵霜意心头一沉,脱口问道。
她只想让元惟扬知晓那赵善好原本也不是什么事儿都没做,正盼着这封信能证明“赵善好”还是自己这边儿的,却没想到元惟扬会果断动了杀心。
“我?”元惟扬冷笑道:“我是痴傻了不成,她要做的那些事儿,但凡透出个声音来,有的是人想杀了她,我何苦沾那肮脏事情。”
赵霜意沉默一阵子,道:“她也确是该杀的,只是……三爷,你休说我妇人之仁。若她说与兰桨听的都是真的,一个人受了那么多悲酸辛苦,我想来,若是落在我身上,怕也是心意难平的。若说该死,真是该死,我也知晓养虎遗患,不该纵着她,她若死了,反倒是一桩幸事,但我却总觉得,心中有个什么坎儿,过不去。”
“这还不叫妇人之仁么?”元惟扬看着她,他脸上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容,声音却冰冷而残酷:“你有多大的坎儿过不去,那都不是要紧的事儿。要紧的是,那季雪川若是活着,谁都过不好……不止你我,还有上位的人。他们若是想让她死……譬如幼儿捏死一只蚂蚁,而你不过是另一只蚂蚁,随你兔死狐悲,又或是暗自庆幸,都无法改变她的命运啊。”
赵霜意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人晃了那么一下,生扯着疼。这一刻她突然便明白了自己身处在怎样的环境之中——人命关天?并不是这样的。上位者时刻能夺去下人的性命,譬如她若是杖责死了一个丫鬟,前后沟通也便罢了,并没有人会深究此事。而她也罢,季雪川也罢,元惟扬也罢……这天下所有的人,在天家血裔看来,都是如草芥般随手可以夺去的性命。
她所思来想去的,原本就没有什么意义,她凭什么妄议季雪川的死活?!季雪川死也好活也好,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她只能围观——若是她做的有什么不好不妥当的,甚至还会牵扯进去完成作为炮灰终被炮灰的使命来着!
她不该想,想也没用。此时此地,越是身份卑下的,便越是什么都不能想,也不配想。她除了明白自己有多么弱小之外,再如何清晰的思维,都没有半点儿用场。
“你……要把那封信里的东西……告诉给指挥使或者太子殿下吗?若是他们不知道,说不定……还有转机?”她想了想,轻声道。
“我不告诉他们,就没有人告诉了吗?”元惟扬嗤笑一声道:“若果如你所说,你那位堂妹真的是……真的是赵皇后的话,她有什么不明白的?难道她不知道你只是一个官员的妻,并不能有生杀的大权?季雪川恨赵双宜,难道,那个赵双宜就不恨她,不想弄死她?”
“三爷的意思……她会想法子把消息也告诉殿下吗……”
“她多半没法子告诉殿下,但赵良娣,她总有法子见到的。”元惟扬道:“至少也得是他们,才有本事叫将军的嫡女不声不响地去死啊……”
赵霜意默默点了点头,她原本该高兴的——恶也罢,用来对抗恶的恶也罢,都与她无干,她的手上仍然是干净的。只是,这样的一份幸免,却当真无法叫她欢喜。
季雪川是自己作孽,真引发了上头那位的不安也活该她死。赵霜意努力用这样的想法压住自己心里头的不安,可终究是徒劳的。
她能适应这时代的生活,能接受这时代的爱人,却终于不能平静地默认这性命如纸的规则。她怕,怕自己也怕身边的亲人有一日踩到了上位者的尾巴。那结果想到便让人忍不住哆嗦。
“别愁。”元惟扬却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轻声道:“我不说出去……那季雪川的命,就放在你那堂妹手里头了。就像她设下了那么多个一箭双雕的局……是中了,还是逃开,那全都看她自己的命如何了。你既然要求个心思宁和,我也便不作这孽,可好?”
赵霜意强将思绪从那深不见底的畏惧之中扯出来,也只能点了点头:“我倒是怕她现下将这事儿说给五妹妹,搅扰了心思。算着,五妹妹也该到日子了,正是紧要的时候——说来,那季家还说季雪竹是得宠才能回府长住的呢,这如今的局面,谁看不出是防着她才不叫她进宫的?若指望放出这消息就能刺着赵家和五妹妹,实在也是想错了。”
“连殿下都知晓要当心那个孩子……该是妥当的了。”元惟扬道:“你且安心,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女人哪儿有不生养的呢,如今赵良娣还未必畏惧,倒是你这做姐姐的……”
他说着,转回身从赵霜意的妆台上取了手镜递与她:“你看,你的眉头能夹住一张纸了。”
赵霜意看着镜中眉心紧蹙的自己,听他这么说,也忍俊不禁笑了出来:“三爷拿我打趣呢,那是我亲妹妹!”
元惟扬却用双手拇指按住她眉心,不轻不重地朝两边推开:“好生笑一个给爷看看,这皱着眉可真不俊俏了!”
他戏谑的神情,就仿佛方才吓着她的那些话不是他说的一般。他总是可以这么快就忘记那些残酷的事情……或许,这也算是他的职业素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