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好像真的有个人在他旁边……”小吴说着,打了个哆嗦。
那古怪的场景自然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有人好奇,有人怜悯,还有人拉了巡逻经过那地方的小吴,让他去管管。
小吴远远瞧了一眼,见晟曜跟专业独角戏演员似的在墓碑之中表演,一只手还微微抬着,像是抓着一个他看不见的人。他吓得不敢动弹,满脑子都是精神病杀人的新闻。
幸好,人群中有个热心大妈主动上前,拉走了晟曜。围观的人群也就此散了。
小吴听到那些散去的人议论。他们都在怀疑这模样好好的小伙子脑子有些问题。
那天,小吴也是这么想的。
可那之后……
“……他第二天也在那里,在那里说话……会歪着头,看着身边,就好像那里有个人,他在听、听她说话……”小吴的身体打了个哆嗦。
“这不就是神经病?”小金不以为然。
陈劲回忆这两天和晟曜的接触,有点儿迟疑。
小吴额头上渗出冷汗来,瞪大的眼睛里全是血丝,“我……我……”他“我”了半天,没有下文,身体的颤抖愈发明显起来。
“嗨,这有什么好怕的?”小金看看小吴,有些诧异,又转头指着监控屏幕。
屏幕中,抱着花、和小金友善打招呼的晟曜,看起来如此正常。
小金说道:“你看,不发病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他也就是自言自语。你不知道有些神经病、武疯子,那才叫可怕呢。”
“你干久了就知道了。”老徐又丢出了自己的口头禅,“这种人经常有的。油菜花开了,他们就发病了。跑我们墓园来的这些,也是可怜人。”
老徐又道:“你见到这种人,应该跟我们打声招呼,跟保洁那边也要打声招呼。”
陈劲接着老徐这话说道:“如果他只是脑子坏掉,那我们多看着点,别让他破坏了东西就行了。怕就怕,他脑子好得很。我看他这些天老想着往长寿区跑,是不是动了歪脑筋啊?这自说自话什么的……是不是故意演戏?”
“也不是不可能。现在的犯罪分子都高智商犯罪,狡猾得很,都会搞个精神病的证明来脱罪。”老徐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其他人纷纷附和。
只有小吴低下了头,像是为自己刚才的胆小失态感到羞惭。
老徐和陈劲一合计,就决定加强巡逻。今天夜里趁着闭园的空闲,他们一起把园区内的墓碑和园区外的围栏都检查一遍。
“监控也要检查一遍,可别有镜头被挡住。尤其是长寿墓区,那边梧桐树、杏花树、桃花树……乱七八糟好多树木,一年没修剪了,别挡到了镜头。还有那个什么内存……”陈劲问小金,“内存够不够啊?别拍下了东西,存不下,白费功夫。”
“我这就检查一遍。”
陈劲说道:“你检查监控的时候,再看看他每天到我们墓园来,都在做什么。他在传统墓区演戏,也得吃饭上厕所吧?总能看出来点东西。”
小金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给众人一个后脑勺,已经在操作台上忙活开了。
小金雷厉风行,其他人也有样学样,都鼓足了干劲,就是小吴都被陈劲带着去检查围栏了。
最先鼓起干劲的小金也是最先泄气的。
他在安保科中管着监控,实际上只会操作开关,拨打维修电话。他没受过专业训练,平时也不可能自觉锻炼自己的查监控能力。
晟曜进入的是传统墓区十三排墓碑。因为摄像头位置的缘故,他进入那一排墓碑后做了什么,小金完全看不到。
小金试着调整了一下摄像头的方向,这样明天晟曜再来,应该就能看到他在做什么了。
小金对自己的机智很满意。
随后,他就被涌入祭扫人群的监控画面给迷花了眼,再也找不到晟曜的踪影。那监控画面上人来人往的情景,让他看得直犯困,强打起精神,却是毫无收获。
……
显像管屏幕上的画面被不断放大,犹如镜头拉近,将藏在人群和墓碑中的晟曜给找了出来。
分辨率不高的画面中,能看到晟曜脸上的笑。他身边,是穿了件黑色外套的白晓。两人肩并肩坐在地上,靠着墓碑、面对着墓碑,有些诡异,又十分愉快地交谈着。
画面外传来声音:
“你以前参加过校足球队?”
“对。我们最好的成绩是初中市级比赛二等奖。那次是体育局和教育局联合举办的初中足球联赛,赛制和职业联赛差不多,就是抽签的时候不用我们去,主办方用电脑随机排出来,然后直接把赛程发给了学校。到最后评奖的时候,又很搞笑,是到文化宫上舞台领奖状,不排冠亚军,排了个一、二、三等奖。”
“你上去了?”
“没有。我们队长去的,还逃掉了那天下午的语文月考。”
“噗……你很羡慕吧?”
“是啊,超羡慕。不过队长说去了那边很无聊,光坐着等领导讲话……”
晟曜的话还未讲完,一只手按住了面前的一排操作按钮。
那只手的指甲上画着不同神态的脸,每一张脸都表情夸张,瞪大眼睛,像是被固定住了脑袋,依然孜孜不倦地想要看到屏幕上的画面。
手指几下转动,屏幕上的画面就像是被强行拉动的胶片,迅速扭曲。等那只手松开,画面稳定下来,就见晟曜和白晓头顶的天色已经黯淡。
此时,说话的是白晓:
“……就是这个。老茧很厚吧,摸起来就很粗糙。”
“会疼吗?”
“现在不疼了。刚练琴的时候,疼得掉眼泪,我妈妈给我涂了好多润肤乳,都没用。高三偷懒了一年,现在再练琴,又开始疼了。”
滋滋——
电流声遮盖了白晓的说话声。
屏幕上的画面又是一阵扭曲。
这次,那只手并没有操作机器,只是轻快地敲击着操作台。操作台上的众多按键自己动了起来,像是有许多只看不见的手正在摆弄着它们。
轻轻的哼歌声覆盖了那电流声。愉快的音调哼唱着没有歌词的古怪曲子,声音在黑暗的室内一圈圈回荡。
屏幕上的画面一变再变,那只手突然又动了起来,在操作台上快速舞动,快到让人眼花缭乱。奇怪的笑声、哭声伴随着手的动作,应和着那哼歌,像是恢弘的唱诗班表演。
不一会儿,操作停止。屏幕上的画面又成了并肩而坐的晟曜和白晓。
两人仿佛是被抽离出了那片空间,被放置在了独立的时间轴上。天上云卷云舒,身边人来人往,缭绕的烟雾凝聚又散开。他们的说话声犹如被人按了静音键,听不见声音,只能看到他们张合的嘴唇,看到他们一会儿睁大、一会儿弯起的眼睛,看到他们时而轻笑,时而皱眉。
音乐声缓缓响起,正是之前的哼歌声。曲调恰到好处地融合进了画面中。
医生靠在了椅背上,眯起幽蓝色的眼睛,惬意地望着屏幕上的年轻男女。
画面最终定格在了两人四目相对、宁静幸福的脸庞上,几秒种后,镜头拉动,移动到了白晓的墓碑上。黑白遗照中的女人微微颦眉。墓碑前躺着一束包装精美的虞美人,旁边散落着几朵粉色桃花。
医生像是十分欣赏自己刚刚完成的作品,满意地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