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屋内一角仅剩盏油灯还燃着。
一点火光如豆,周遭微有风起便摇曳,却总不熄灭。
“你们要拿洒家的脑袋与宿州官府作投名状,可那些官老爷们约莫是觉着在客栈内将这些个贼寇一网打尽更省心省力些,反正天下乌鸦一般黑。”借裤管擦了把手上鲜血的武二郎漫不经心道,“怎么?还想着要是宰掉洒家再去投诚说不准还能逃过一劫?宿州的官老爷们没这么好的心肠,与其再白费弩箭,还不如待会儿多杀两条官府走狗。”
在场的晋州武官听得武二郎提议稍一思忖便弄清楚了当下局势,既然摆明了唐槐李要拿他们和眼前这小垚山大王作在宿州官场攀升的垫脚石,那他们何尝不能与武二郎联手破局?先前小垚山最大的损失还是因为叶辰凉心腹骤然反水的自相残杀,还有武二郎对那些叛逆的痛下杀手,二十来条喽啰性命就这么没了,仅余下个不知死活的叶辰凉在旁,任由其自生自灭。
这是想要化干戈为玉帛?
然而还不等眼前这些晋州武官开口回答武二郎便一拍自个儿那光秃秃的脑儿门,自言自语道:“嘿,倒是忘了这条。”
“外人乱我兄弟者,视投名状,必杀之。”
“小垚山上皆我兄弟。”
“你们这十来条人命,不够还。”
宿州州军的纸糊兵马,再添上这些不是纸糊的武人,他自有精拳头一对相送,让那些走在黄泉路上的弟兄上路时也好有人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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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去一臂一腿遍体焦黑的马大远以手中刀拄地,支持摇晃身形不倒的同时举头四顾,那些与他一同冲杀出来的同袍仅余下他一人还能勉强站立。
以大氅兜帽遮面的两骑从始至终都未曾掀开兜帽,这两人似乎一人长于近身厮杀,另一人则精通某种未曾出世的稀奇阵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试图以跃马刀瞬杀其中一人的马大远反被断去一臂后落马,若非是身后一骑当机立断连人带马向那声音柔媚的一骑撞去迫使其转攻为守....
连人带马撞向那割鹿台杀手的一骑被后者以某种奇形兵刃拦腰斩断后又在心口补上一刀才坠落马下,那是他亲手从族内提携到晋州军伍中一路看着从没心没肺小崽子长成条沉稳持重的汉子,原本有望两年后就拿下晋州边关骑都尉的官职,却和他们这些老不死的一起辞官南下,说是他那手马上槊也是张五哥教的,没有不去替他报仇的道理....
不值当....不值当....
正值壮年的一条性命豁出去不过让他这把老干柴多苟活片刻,真不值当。
他大口大口地呕血,血中掺杂了幽幽的惨绿,那个割鹿台杀手的奇形兵刃上显然煨了毒,眼下无时无刻都在侵蚀他这副千疮百孔的武夫体魄。两处断肢的大量失血所带走的毒素兴许是他能多活些时候的关键,可和血一起流出体内的还有他的精神和气力。
收起那奇形兵刃的割鹿台杀手缓缓摘下兜帽,光看面相就知道曾是令无数男子见之难忘的妩媚尤物。
这个风韵犹存的妇人并未着急碾灭眼前这个苟延残喘晋州武官的最后一点生机,虽说语调慵懒,可开口就是要令人闻之色变的言语:“唐槐李是要死的,知道得太多,牵扯太大,心思深重本事却有限得很,当牵线傀儡时还算称职,可若是傀儡生出旁的心思,被一把火烧干净也就是迟早的事。”
但快要煎熬到油尽灯枯的时候头脑昏沉,马大远只听得开头那句唐槐李是要死的,心弦一松,接下来那些言语便皆作了耳旁风。
“按武二郎这位山大王的实际战力来算,怎么着也该有份甲等中的追杀令,本台那些老家伙看那个当初被咱们鹿玖救下的年轻人格外不顺眼,加之近来他在割鹿台内又有些冒头趋势惹得许多同辈杀手眼红,平日里也没什么至交好友提醒此事蹊跷,所以不出意外是死了,不过无妨,既然沈姨来了,武二郎也没有再活的道理。”
以奇门阵术限制晋州武官数骑给予沈姓妇人绝好出手时机的另一骑仍未掀起兜帽。
血将流尽的马大远已不能视物,亦不能闻人声。
黄泉路上,孤也不孤。
只是有些遗憾,没能死得更北。
走得更南。
马大远阖眼,以刀拄地,独腿而立,昂首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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