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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二 一日难再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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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那柄小佩刀翻身上马策马跑远了。

    “魏兄弟这般施恩于他,这蛮子非但不感恩戴德反倒是不告而别,像是个没心肝的。”

    “草原上哪里有人?都是些未开化的蛮夷,不过比牲口好一些而已。”

    “蛮子就是蛮子....”

    魏长磐身边窃窃的议论和私语灌进他的耳朵,不知为何,他头一次对这些伙伴的言论这般反感,仿佛回到在青山镇的时候,书塾中所有的稚童都在嘲笑他露出一个大脚趾头,补丁摞补丁的旧布鞋。

    进书塾的稚童不说家境几何,爹娘都把他们当成了读书人,一身规整的衣裳鞋袜和文房四宝是必然要置办的,虽说各人家中财力有些高下之分,但在这个镇子上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至富到何处去,大体上还算整齐划一。

    他是唯一的异数,魏老爹连晚上点灯的油都已经捉襟见肘,哪里还有余钱去置办这些物事?好在沾亲带故的老秀才对魏长磐这个子侄是颇喜爱的,家中多的就是笔墨纸砚,这些花销便可省去。

    然而一身规整的衣裳仍是老魏家难以承受的开销,老秀才对魏长磐这远亲子侄虽说看中,可毕竟自己境况也好不到何处去,学生递上来的束侑堪堪够用度,没有余钱再补贴他的这身衣裳,现在魏长磐身上衣裤还是三年前做的,已经缩到小腿肚子那儿去,魏长磐他娘亲寻了两块布接长些,说是还能再凑合两年,这布料是一年比一年贵,做一套衣裳一家人得省吃俭用好些时候。

    唯有那双布鞋,是几年前日子还好些的时候做来给魏老爹撑门面的,新一年旧一年,缝缝补补又一年,终于到了不堪使用的地步,于是魏长磐他娘亲用双巧手修修改改,又成了魏长磐的一双新鞋。

    魏长磐欢天喜地从眼圈都熬红了的娘亲手上接过这双布鞋,原本韧实的鞋底子被磨得堪比薄纸,但他显然不会在意这些。长到那么大他是生平第一次穿上布鞋,虽然是魏老爹旧鞋改制的,穿起来甚至还不比得草鞋舒服,可那毕竟是他第一双布鞋啊!

    他撒丫子欢跑在田间地头的土路上,却也不忘再去书塾前背着竹箩筐割猪草等着下书塾带回家中去。

    一个背着猪草竹箩筐拿着镰刀,挽着的裤脚上还沾了泥点子,最最可笑的是还穿了双大脚趾头都钻出来的破布鞋,书塾内顽劣的稚童们又怎会不哄然大笑?

    没有注意到在割猪草的时候他的脚指头捅破了哪块本就不太结实的布料,魏长磐在这群稚童同窗笑了很久后才低头发现自己的脚指头钻了出来。

    他脱下了那双布鞋,这些人还是笑。

    蛮子....蛮子....

    和当初那些笑话他的人口气何其相似。

    魏长磐身边的人察觉到他面色的变化,便也不在他耳边聒噪,都去做各自的活计去。

    很快他们便清出块无雪的地面,铺上块防水的毡毯后将郭淮抬上去。

    这些人大致都清楚魏长磐要做些什么,死马当活马医是现如今唯一的法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郭淮就这么一点点丧失生机,亦或许是一刀了结了他的痛苦。

    贴身的匕首的锋刃在沸水中煮过,钱二爷的赠予他这柄吹毛立断的匕首是最适合划开皮肉的东西,这匕首的材质极坚,魏长磐每次磨砺刀锋的时候都要耗费很大的力气。沸水中又煮过了他们身上为数不多几块还算干净的布。

    “魏兄弟,难不成你要在我身上做针线活?”郭淮满脸苦涩,想挣起来却被身边的四人又按回去,“难不成是头一遭?”

    “鞋袜和衣裤是缝补过的,只是在人皮肉上还真没动过,”眯起眼将棉线穿进针眼中,魏长磐长舒口气,对按着郭淮四肢的那四人招呼道,“这不是常人能忍的痛,烦请诸位等会儿按仅些,勿要让郭淮动弹。”

    不等郭淮瞪大眼睛回句话,一团不知是谁的巾子便塞到他口中,只能发出支吾的声响。

    郭淮原本那块缠在腰腹上的脏布早被解下丢到一旁,天寒地冻的外头露出这么大块的肌肤过不了几炷香的光阴就得受风寒,没有暖和的屋舍和炭火,晋州的游侠儿们只得脱下身上的冬衣盖到郭淮身上。

    原本还有些不安分的郭淮瞅见身边几人冻得龇牙咧嘴的嘴脸,也不再挣扎,向魏长磐点点头,闭上眼,咬紧了口中的巾子。

    刀划开皮肉骨骼的感觉不过是短短的瞬间,但用针线缓慢细致在人身上动作却是件极煎熬的事,从喉咙里挤出来痛吼让魏长磐穿针引线的手有些抖,练刀时在胳膊上挂重石都不至抖的这般厉害。

    人的皮肉不是布料,魏长磐贴身带着的也只是普通针线,有一次扎不进肉里的,便要扎第二次,郭淮有两次动作太大的挣扎险些让针断在肉里,即便是旁边的人压住得及时,他伤口处流出的血还是染红了大半的布。

    这里没人通医术,魏长磐不得不当那个站出来的人,在不久前小顾顾盛重伤后目不转睛看伍和镖局那倪姓老大夫两个多时辰。其中便有在人皮肉上穿针引线的动作,但由于那香的缘故,魏长磐远远地也望不了如何细致。

    相较那倪姓老大夫行云流水的重复,魏长磐依样画葫芦仍是有些力不从心,每次捏着针线穿过郭淮腹部伤口两端的皮肉时,手指难以自抑地抖,都被他强着稳下来。

    一尺多长的刀伤,不知缝了多久的时候,郭淮一开始喉咙底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到后来吼到最后一分气力也无昏厥过去,按着他四肢的人倒省了些气力,都一屁股坐在地面上喘息,他终于缝完了这伤口,虽说瞧着蹩脚的不像话,但他已尽了全力。

    你们为什么要救他?分明没有药也没有会医病的人,就算将这上缝上了,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也就死了。

    摩赤哈策马回到他们所在的地方,扔下来几株说是有用药草后问魏长磐道。

    躺倒在雪地里脱力的魏长磐正是最虚弱的时候,任何一个能提刀的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取走他的性命,他没有呵斥着让摩赤哈走远或是拿起自己的兵刃,懒懒地躺在雪中,没有回他的话。

    没有书上那么多的大义道理,只是希望日后他人命危浅的时候也会有人为了救他不遗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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