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乡?江北徽州人这会儿日子可不好过,是家里还有亲眷在?”
“甚么亲眷啊,都没喽,当年大旱,死得一干二净,原本一个兴旺宗族,活下来的就咱一个,哪里还有什么人。”老木匠坦然道,“不过是老了做不动木工活儿,想着回徽州那山沟沟里终老,而今遭了天灾,宅子田产都是贱价,武杭城里这些年攒下的银钱,约莫也能置办些田产了。”
焦臭味愈发浓烈了,枭鸟盘旋在天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脸上蒙着白布的人木然地看着路过的大车,而后又转身去将一具轻飘飘的饿殍扔进火堆中,火堆的柴里浇了油,不多时火便攒得有丈余高。
魏长磐将车帘拉开一道缝隙去看,蒙着白布的几十人也是饥民打扮,却是比抬着的那些有力许多,看样子是武杭城府衙挑拣的力夫,来烧无人收敛的饥民尸首,两个衙役打扮的官差挎着刀远远站着,像是监工。
那些抬尸的力夫生起偌大一堆火后将每往里扔具尸首,便又洒些油上去,而后静静矗立两盏茶的时候,再重复之前的举动,旁边整齐码着小山一般堆叠着的人身,没抬来一具前都是被人上下其手浑身摸过一遍,看看有无值钱物事,才放到火堆中。
盘旋的枭鸟停在了周围几棵枯树枝丫上,叫声愈发凄厉,魏长磐不忍再看,最后一眼所见,是个骨瘦如柴的孩子使弹弓射下来一直聒噪不止的枭鸟,内脏不去毛也不拔,便借着烧尸的火来烤了。
“那鸟若是被猎户打下来,都是晦气的事,用别说吃了。”
“吃死人的?”
“对头,吃这鸟和直接吃人肉,也便只隔着那么薄薄的一线了,不过总比什么都没得吃好。”
魏长磐默然。
拉着十余人的大车走得不快,日渐西沉时也不过走了四五十里,武杭郡地界尚且未出,便只得先寻家客店住下,毕竟眼下这世道,荒郊野岭里露营,实在是没这胆气。
身上银钱不多,本意是和衣而卧在大车车厢里凑合一宿即可,却被许先死活拉近那家客店,一询价,好家伙,一晚上不算食水便得要八钱银子,不过那马夫算是熟客,几句话便将价钱砍到五钱银子,饶是如此,魏长磐仍是嫌贵,几个有些年纪做卖力气苦活的也是嫌贵,那掌柜无可奈何,答应了每间客房里能再加床不收银子的铺盖,这十余人方才住下了。
客店不大,装潢也是陈旧,客房倒还算敞亮,不过木板子铺就的地面踩上去嘎吱作响,那店主见许先眼神厌弃,便笑着解释:“这板子好,踩上去便做声,这里偷儿是不敢来的,一踩动静不小,不用担心行礼。”
许先勉强接受了店主这听上去挺和情理的解释,不过店里不知被多少人躺过的被褥乌黑油亮,魏长磐见了也躺不下去,只得不脱衣便睡上去,许先见了则是大发雷霆,要找那店主理论,却被魏长磐拉住了,说是将息一宿得了,附近也便只有这么一家客店,不睡这被褥,弄两件厚实衣裳盖着也能将就。
待到二人将随身包袱安置了去客店大堂,那店主端上来夜饭,和魏长磐在楼子里前几日吃的如出一辙,水煮马兰头叶子汤上油花不见几星,红苕饭煮成乌漆墨黑一团,让人见了没胃口。
同车几个卖力气的像是习惯了这般粗劣的饭食,大口扒拉完了红苕饭,把马兰头叶子汤冲进去,用舌头舔干净那些扒拉不上来的渣滓后便回房了,看得许先愣神片刻后又去看面前那碗饭食,想着这总不该是同一碗,不然怎会吃得这般香甜....
他左顾右盼,见周围其余几个同车虽说有皱眉的,却是也先后端起碗筷来,坐在他旁边的魏长磐也不例外,还向他问道:“许大哥,动筷啊,再不吃凉了。”
“这是给人吃的?”许先摇摇头,侧身对着在盘账的掌柜喊道:“掌柜的,有没有肉菜啊,端上来,银钱另算。”
“这年成,乡野小店哪儿来的肉菜”掌柜头也不抬,“出门在外,许多事将就将就得了,要是现在一时半会儿真吃不下去,等饿几顿就行。”
许先咽口唾沫,还想反驳,肚肠却先不争气起来,只得捏着鼻子吞咽红苕饭,再看魏长磐,见他吃这饭食仍是脸色如常,心说不能输了这年纪比他还小些的同乡,将这红苕饭想成了喷香的炖肉,闭着眼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