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饼,按在自己刚刚或许出过汗,吹过风,蒙过尘的脸上,再把粉扑按回粉饼……
然而虽然心里并不高兴,但是她的脸上依旧要表现出一副“好的,随便用”的殷勤和友好。
于是三姐妹丝毫不见外地,轮番试用了洪夏和罗素素的口红、粉饼、眼线笔、睫毛膏和香水,然后各自花枝招展地向二人道谢。
洪夏生无可恋地看了一眼罗素素:“可以啊,任人试妆,你好啊,罗丝芙兰。”
罗素素回敬:“你也不赖嘛,洪屈臣氏。”
接着,陈铭的姐姐便开始了对陈铭的大加赞赏,从他小学被隔壁桌的女生送泡泡糖,说到他大学被女朋友送木吉他,仿佛她的这个好弟弟,天上地下再无比肩,恨不得村里的母狗见了他都想给他送骨头。
不知道为什么,洪夏喜欢夸陈铭,也喜欢听别人夸陈铭,可是听他家里人这么夸他,让她听得忽然有些尴尬。
而且她还特别惭愧。
那天晚上洪夏就给她弟打了个电话,把睡得正香的洪湛喊醒,足足夸了半个小时,一句都不带重样儿的。
洪湛说:“洪夏你抽什么疯,你知道现在凌晨两点么?”
洪夏说:“我知道,我就是想夸夸你,我觉得自己原来作为姐姐,太失败了,我没有长着一双发现弟弟优点的慧眼,我检讨,我自罚……”
洪湛挂了电话,片刻,给她发过来一串号码。
洪夏随手拨了过去,对方是个甜美的女声。
——“您好,这里是朝阳区精神病托管服务中心,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么?”
——“帮我打死洪湛吧。”
但抛开那些天花乱坠的修饰,此刻的洪夏也终于知道了,陈铭一直背着的那把宝贝吉他,是他前女友送的。
她曾偷偷查过那个牌子的吉他,不便宜。
于是这又牵扯出了第三道送命题:前男友/女友送的贵重礼物,分手之后还该留着么?
如果留着,那就是念念不忘;如果不留,又显得不够坦荡,重要的是心疼,那白花花的人民币,它不香么?
不过好在,洪夏不会有这个困扰,她没有收到过前男友的贵重礼物,现男友也没有。
晚上的时候,罗素素终于忍不住要去上厕所了,然而她没料到陈铭的妈妈在厕所里,没锁门,也没开灯,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正撞上她妈蹲在里面。
结果就是一声鬼哭狼嚎划破寂静山岭,把陈铭家所有人都吓个半死。
“阿姨,您怎么不锁门不开灯也不出声啊!您可吓死我了!”罗素素按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抱怨着。
陈铭的妈妈也大不乐意:“哎呀我这在自己家习惯了,而且这有月光也能看得见,就没开灯。”
“那我,没吓着您吧……”罗素素为自己刚才响彻云霄的一嗓子心生惭愧。
“算了算了。”她连连摆手。
罗素素愤愤走回房间,拿着洗漱包准备去洗澡,结果脱了衣服在喷头下接了十五分钟的凉水也没等到热水,套上衣服出来质问陈铭。
陈铭说,他们家不是每天都洗澡,热水隔天才烧一次。
“啊!啊——我受不了了!”吃了瘪的罗素素把洗漱包往洪夏面前狠狠一扔,跳脚大骂:“打从我到他们家,就没一件顺心事儿,我他妈招谁惹谁了,我要来这儿膈应我自己!”
洪夏叹了口气,她知道罗素素的苦,那也是她的苦。
“不行,我今晚就要走!”罗素素说干就干,手上开始收拾东西,顺带着把陈铭姐妹用过的化妆品一把推进了垃圾桶。
“别啊,说了来看日出的,咱们天气预报都盯了好几天了,挑了个能见度最高的大晴天,来都来了……”洪夏轻轻摇晃着她的衣袖。
罗素素狠狠甩开了她的手。
“你贪色找陈铭我没意见,但你也看到了,他的那些姐姐妹妹,还有他妈,还有他那个一沾桌子就喝酒喝到说浑话的爹,哪个正眼看过咱俩了?你觉得你来这儿是深入群众,人家还觉得那是他儿子有本事,让你高攀不起呢!”她终于把憋了一天的心里话说了出来,但还是努力把声音压得很低。
洪夏咬着嘴唇不吱声。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她小声嘟囔着。
“是金子发不发光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是金子总会花光的!”罗素素狠狠戳了一把她的头。
“金子就找金子,银子就找银子,你人民币和美元还得去银行柜台兑换呢,想突破原生壁垒就在一起,你以为你杂交水稻呢!”
“我看不惯陈铭,就像我也没指望着比尔盖茨能看上我,”罗素素连珠炮似的向洪夏发难。
“反正我现在就要走,我和陈铭你选一个,要么你留下我走,要么咱俩现在一块儿走。”
罗素素伸出手,杵在洪夏面前逼她选择。
“那我选你,我跟你走。”洪夏没有犹豫,搭上了罗素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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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那个晚上因为没有车了,最后谁都没走成。
最早的去火车站的大巴车是5点半会过来。
于是她们便坐在床上,坐到了5点钟。因为没有热水洗澡,而且还把化妆品都扔进了垃圾桶,两个人只能蓬头垢面,素面朝天地顶着两个大黑眼圈上了车。
洪夏说,她觉得自己刚刚过去的那一天就跟看了场电影似的,但是自己现在特别理性,她觉得陈铭没错,他家里人也没错,自己和罗素素都没错。
谁都没资格去评判这个世界上另一个人的人生轨迹,别人所背负的兴衰荣辱,别人所经历的喜怒哀乐,那哪是另一个匆匆一瞥的旁人就能随便盖棺定论的?
罗素素说,你知道人什么时候才能特别理性吗?
“不喜欢的时候才会理性,喜欢是做不到理性的。”
洪夏沉默不语。
在长长的山路上,她们终于看到了日出。
罗素素感叹:“行,也算没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