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李红玉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仍然担心道,“我见外面那些人,说起‘清流法’都唉声叹气的,你为什么偏偏要去守这个东西。我们,我们两个......”她是娼妓出身,和韩世忠一样,根本和“清流”两个字不沾边。即便李红玉已是县君诰命夫人,也不免有些担心。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韩世忠叹了口气,“你当我想自己找别扭么?”他看了看帐外,小声道,“‘宋礼法’和‘君子法’,夫人也都看过了,要我说,这他妈的,真不是人弄的玩意儿,比他娘的军法还要严,不如大家做和尚算了。”他摇了摇头。
“那又为何?”
“我也说了,这‘清流法’比军法还严。虽然守‘清流法’的人少,但阵势严整,同仇敌忾,下手又狠辣的紧。而守俗易法的这一边,就要稀松平常很多。无论在战场上,还是朝政上,清流这一边一定会大占上风的。这就好像一军之中,有劲锐敢死的将士,也有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的。原先大家混一混也就过去了。可是现在,朝廷让人自择法。等于让守‘清流法’的人居一营,守‘俗易法’的人又别居一营,让他们互相厮杀,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败者俯首。所谓兵贵精不贵多,两相比较起来,胜负的形势,比官军对盗匪还要悬殊。”
“我们要站在强的这边。两军交兵,输了就要任人宰割。”韩世忠叹了口气,沉声道,“过些时候,恐怕想守‘清流法’都不是那么容易了。”他一边脸色凝重地说话,一边拉夫人坐在怀中,李红玉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也没有抗拒。帐中灯火昏黄,气氛顿时一变。
“韩大人在不在?”外面有人嚷道:“我要见韩大人?你们谁敢阻挡我见韩大人?”
“他奶奶的。”韩世忠恼怒地骂了一句。听出是青州通判冯方晖,他是侯焕寅的使者。
“还不快去。”李红玉含羞带俏地横了他一眼。
“我先打发了这小子。”韩世忠方才放开手。他整了整衣冠,压下心火,挺胸凸肚,扶着腰间玉带,骂骂咧咧地走向帐外,瞪着冯方晖,吼道:“深更半夜的,有什么急事?”
“韩大人,”冯方晖拱手为礼,正想入内,韩世忠却堵在帐门口,一步不让。他恼怒抬起头,韩世忠也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他二人的官职差距甚大,军中又重尊卑,虽然冯方晖是侯焕寅的心腹,在这种情形下,也不敢犯上硬闯营帐,只能强人怒意,大声道:“下官找了韩大人一天,这些人都说大人巡营去了。所以......”
“难道本帅行踪,”韩世忠不待他多说,瞪眼道,“还要向你区区通判禀报不成?”
“韩大人误会了。”冯方晖只得低头道,“请恕下官唐突之罪。”他终究忍气不过,不待韩世忠恕罪,又抬起头,大声道,“下官来找韩大人,只是想问,京东路的局势,已危如累卵,求援的信使相望于道。救兵如救火,大人何时发兵北上?”
“你问我,我问谁啊?”韩世忠斥骂道,“你怎么不去问问老天爷,这个多月来,海上天天刮北风,海船北上比蜗牛还慢,万一遇上风暴,这几万精锐......我呸,呸,呸。运河又封冻着,不能行粮船,我们的军粮辎重,难道通判大人你背着?这一路肩背马坨,人困马乏,到了北方一马平川,你是去救援京东的?还是去送死的?”
冯方晖仍强项道:“何不征发民夫,军前输送辎重,火速北上!”
“说得轻巧,你当这是哪儿?”韩世忠冷笑了一声,“我说,冯通判,这沿海运河两旁,海州、楚州、淮阳的壮丁都等着开漕,百姓家中等米下锅,眼睛都饿得绿油油的。这时候拉夫出役?好,这件事交给你去办,明天你去和楚州的知州商量去?行不行啊?通判大人?若被弹劾扰乱地方,甚至官逼.民反,你自己去和吏部理论去?”
“这......”冯方晖略一犹豫,韩世忠便拂袖转身回帐内,一队亲兵上前两步,像屏风一样,牢牢把守住了帐们。冯方晖叹了口气,正待转身离去,帐内又传来韩世忠的声音:“冯通判,回去好好读读礼法,知道‘上下尊卑’!”冯方晖脚下一滞,险些摔了个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