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学政训话的日子,州学韩景堂安静得有些古怪。廪生们眼也不眨地望着窗外。
这里原本是士绅集资而修筑的韩文公祠,建成距今已快两百年了。后改为私塾书院,本朝才成为袁州州学。唐时韩文公曾为袁州刺史,使此地文风大振,有唐一朝,号称“江西进士半袁州”。韩景堂是州学正堂,屋宇高大而宽阔,足可摆放数十张案桌,容纳两百人落座议事。正面香案供奉孔孟先贤,两边墙上挂着本州历代名家的手笔。六根漆黑的柱子撑起廊庑,外面竹林掩映,翠柏森森,墙角种植着几尾芭蕉,数竿修竹,中庭花树掩映,芳草萋萋。四面屋舍围成一个天井,几尾金鲫鱼在大水缸优哉游哉地游着。水缸周围整齐的四排水坑,围成一个矩形,正是百年来雨水一滴一滴润出来的。一遇阴雨,雨水顺着翘起的檐角滑落,一滴滴滴在小小的水坑中。青石路布满深浅不一的苔痕,无论如何都清除不干净,很容易让人滑倒。
细雨淅沥,袁州学政卢绾打着一把黑油布伞,小心翼翼地顺着青石路走入州学堂。总的来说,卢绾在袁州还算得上德高望重,否则也不可能被公议推举为学政。大礼法之议越来越激烈,廪生们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学堂的秩序也越来越难维持。最近这段日子,袁州城内四处张贴揭帖,指称李绾的侄子强占官田,转租给他人,又为富不仁,作奸犯科。卢绾身为族长,又是一州学政,难辞其咎。卢绾得知消息后,立刻将兄弟和子侄都叫到家中,声色俱厉地训斥了一遍,让各自回去将首尾收拾干净。强占的官田,不好退回的,干脆施舍给寺庙。这个节骨眼儿上,天下清议如锅中沸水,卢绾可不想像舒州学政那样成为釜底游鱼。卢绾打算今天这机会,将约束家人的情形顺带告知这些廪生,免得他们又借机闹事。
学政大人来到堂外,教习和廪生都纷纷站起身来,一切都和平常一样,卢绾对着堂中众人微微点头,昂首从起立的人群中穿过,一直走到主位方才转身,面对着众廪生、教习。
卢绾一脸肃容,沉声道:“都坐下来吧。”
出乎意料,几十个廪生仍然直挺挺地站着,只有一小半人坐了下去,见机不对,又满脸疑惑地站起身来,几个教习面面相觑,惊疑不定地望着满堂的廪生。这时,卢绾也发觉不妥,廪生们中间,不少人不是垂首侍立,还有好几个目光咄咄逼人的。
“坐下,尔等眼中还有本学政吗?没规矩!”
学政厉声训斥,廪生们非但没有坐下,好些人眼中反而流露出鄙夷不屑之色。“老匹夫!”一名叫阮旭的廪生大骂道:“欺世盗名之人,还有脸来跟我们说规矩?”“你......竟敢如此和本官说话?”卢绾还没来得及说第二句,另一叫曾孝的廪生大声道:“学政学政,己身不正,如何正人!”他话音刚落,其他的廪生立刻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活了数十载,卢绾还从没被人如此当面羞辱过。
“......己身不正,如何正人!”
“若按吴先生‘宋礼法’,官员纵容家人为恶,同坐,贪墨者流一千里!”
“事实俱在,件件确凿,这人竟然还想去议大礼法?”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你们?”卢绾手指着廪生,张口结舌,大叫道,“教习何在!将这些狂生赶出去!”
正在这时,却发生了更为恶劣的事情,一个廪生将揭帖揉成纸团,奋力扔到卢绾的脸上,大骂道:“老匹夫,还敢站在圣人面前,装腔作势,你为何不不嚼舌而死?”卢绾闪避不及,被纸团正中面门,虽然只是一团纸而已,但廪生仍的力道甚大,砸得卢绾的面皮生痛。这一举动仿佛信号,十几二十名廪生纷纷扔出纸团,一时间,韩景堂里纸团横飞。有人带头,不少廪生随手捏起纸团加入砸学政的行列,更多廪生面带兴奋神色观战。少数廪生是卢绾门生,看了这群情激奋之下,也心虚胆怯,几个教习也面面相觑,不敢贸然劝阻。
“你们还有没有王法!”卢绾一边矮身躲避,一边急得跳脚大叫:“快将这些狂生赶出去!”
这时,一纸团去势甚急,卢绾躲避不及,被砸中额头,直觉痛彻骨髓,头砸出一个包来,纸团“啪”的落在地上,里面竟是包裹了石子。“狂生,狂生,再待下去,老夫只怕要命丧此处!”这时,几个门生冲上来救人,卢绾趁机用双手捂住脑袋,一口气朝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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