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带的黄豆是军马的饲料。
“好啊,”展元舔了舔嘴,笑道,“是好久没吃豆腐了。”
杨任哈哈大笑,一提马缰,当先在前面领路,十数骑兵跟在后面,一字纵队驰向襄阳城。
守城的火铳营军卒检验过校尉的金腰牌,恭敬地搬开城门外鹿角,放这一行骑兵入城。战马的蹄声在石板路上格外清脆响亮。
外面马蹄纷乱,动静颇大。周二十娘早早将豆腐坊关上了门,将裙子扎在腰间,坐在门槛上,无力将头靠在门板后,哀哀叹了口气。这该死的世道!豆腐坊一天都没生意。这大暑天的,昨夜里做出来的豆腐很快就要馊掉,只能卖给人家委诸。周二十娘曾叫王周氏,丈夫
王豆腐死得早,但夫家舍不得彩礼,想让王豆腐的弟弟接着娶寡嫂子。但周二十娘却不愿,自己带着两个儿女从王家搬了出来,恢复娘家的姓氏。一个寡妇靠着这豆腐坊拉扯儿女,小本生意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这些大兵的,打仗打死了算了。”
周二十娘正恶狠狠地想着,枕着的门板忽然“砰砰砰”的砸响,她后脑勺被震得发痛,似乎是那些骑马的杀神上门了,他们想要干什么?“娘——”身后不远处,大一些的女儿拢着弟弟,眼中满是恐惧和慌张。周二十娘本能地跳起身来,双全攥紧,牙齿咬着嘴唇,好像一只保护小鸡的母鸡,又不知如何是好。
“老板,开门!”叫门的声音中气充沛,“大生意上门来了!”
“今天关门了,不做生意了。”周二十娘冲口而出。她又有些惋惜地回头望,宽大的桌案上,一板一板的豆腐,她点出来的豆腐白嫩可口,生意也是附近街坊最好的,每天至少要做五六板,往往午后就被买光了。
外面声音一滞,旋即道:“没做也没关系,咱们借你店里做豆腐的家伙用用。老板,开门吧。”说完又“咚咚咚”的敲起门来。敲门的人嗓门、力气都很大,他自以为是平常,周二十娘在听耳中却感觉好像砸门一般。左邻右舍都小心地从门缝里往外看,但没有人敢出来,连平常对豆腐西施垂涎三尺那个杀猪匠也不敢。膀大腰圆的几十个军士牵着战马,几乎将整个豆腐坊的门面围住了,捶门的动静仿佛打雷。
“罢了,祸事来了,躲不过去。”周二十娘含愤想道:“天杀的,快把门板弄坏了。”
房门打开,一个荆钗布裙的女子站在门口,杨任一愣,目光越过她削瘦的肩头,看到两个孩子。
“这家没有男人?”杨任有些后悔,目光重新落在周二十娘身上,笑道,“老板娘,我等是过路的军士,借你家工坊的器具做点豆腐。”说完他指了指马鞍后鼓囊囊的口袋。
杨任的和善,反而让周二十娘有些不自在,她手指牵着裙角,低头道:“小店里还有一些,军爷要多少?”杨任也看到了店中摆着的木格和豆腐,笑道:“这些我们都买了。不过,我营里的兄弟不少,还有别的嘴馋的家伙,这点豆腐不够,老板娘,我们自己带了黄豆,就暂借你家的器具一用吧。”说着,不待周二十娘答应,拍了拍战马的脸,让它自己在店门外等候。随行的军士也笑嘻嘻地挤进了店铺,只留了两个人坐在门槛外面看马。
“把大门敞开着。”杨任嘱咐了一声,在豆腐坊看了一圈,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豆腐坊和长安临街食店差不多,前面是店面,后面就是做豆腐的地方。“某家在长安也是开豆腐坊的,老板娘听说过长安么?”周二十娘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杨任歉意地笑笑,将军袍下摆扎在腰间,招呼几个军士将早已泡了四个时辰的黄豆搬过来,两人一组,一边将黄豆倒入石,一边推动石磨。这平常这石磨周二十娘用来要累的腰酸背疼的,在杨任等几个大汉的手里就像一头驯顺的小毛驴一样轻快。白色的黄豆浆汁很快就流淌了出来。杨任指点军士分别推磨、生火熬汁儿,最后跟周二十娘讨要了卤水点豆腐。
周二十娘几乎插不上手,只拢着两个儿女,站在一旁看。比平常多几倍的蒸汽充斥着整间豆腐坊,十几个彪形大汉身影在其中忙忙碌碌,她的眼神更有些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