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绪激动,大声地滔滔不绝起来。赵行德倒没想到在此地还能遇见一个昔日旧部。他脸沉似水,也不阻止滕郢,只静静地看着旁边的军卒,脸色渐渐由震惊变成畏惧,看到了话本传奇一般的人物,不少军卒甚至忘了赵行德便是敌对的鄂州守将,眼神带着兴奋和激动。
“果真是赵将军么?”李京喃喃道,他也是经历过两次河北大败的,看了看左右,几个悍卒脸上的凶相都已松下来,转为疑惑不定之色。天下人皆知赵行德乃大忠大义之人。就算田世珍亲口命他们下手杀害,这几人也要犹豫,何况是现在这种情形。加害赵行德之人,若不立刻被众军乱刃分尸,就必定要被朝廷明正典刑,死后被人切齿唾骂,亲族蒙羞,连刘相公说不定也要受牵累。
“.....赵将军在房州大破辽贼,斩杀上万,又在舒州、江州连战连捷,辽人闻风丧胆.....”滕郢大声将他道听途说的赵行德之事迹讲完后,口舌不禁讷讷起来,正不知如何继续,赵行德转头对邓素道:“邓兄,刘相公和诸位将军还在中军议事未归,不妨在此将圣上谕旨,对刘相公和东南行营的安排当中宣告,以安将士之心。”
邓素察觉众军已经慑服,心中暗赞,从怀中取出圣旨,当着众军大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刘延庆素称良将,然年高体衰,以至有襄阳之败,不宜再掌东南之兵,特迁为左骁卫大将军,加太子太保,长子刘光国加侍卫马军都虞侯,次子刘光世加侍卫步军都虞侯。保义军指挥使赵行德素怀忠义之心,勤于国事,屡挫北国,继任东南行营都部署,节制诸将拱卫鄂州。钦此——”
念完之后,邓素看着赵行德,军中不便跪下接旨,他也没有强求,但按照常理,这时候赵行德当答道:“臣,遵旨。”就算是接受了东南行营都部署的帅位。然而,赵行德并没有如邓素所预料那般接旨,反而避开了他的目光,面对着众军。这时,聚集在周围的军卒已成千上万,许多人心情十分地忐忑,无数道目光都落在赵行德身上,只见他的面色凛然,眼中殊无掌握大军权柄的得意,反而似有几多复杂的心绪。东南行营已经有过两任大帅,不知这个新的都部署又将如何?
“你们家中有妻儿没有?”
沉默了片刻,赵行德忽然问道。
众军面面相觑,原以为新任都部署又是一番官话,现在却不知如何作答,有几个人不假思索地答“有”,一些人迟疑地点了点头。禁军多是世代从军,大营里的人,十有七八都是拖家带口的。大军出征,多数人都是思念家中妻儿的,只是平常将军们不常过问这些。
赵行德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你们有兄弟姐妹没有?”
底下的军卒更丈二摸不着头脑,邓素也满眼疑惑,他知道赵行德提倡以“以德配天”之道学,原以为他初掌将印,会对营中将士激以忠义之道。这时,更多的人壮着胆子答道:“有!”“秉将军,有。”滕郢道:“末将家中有兄弟三人,姐妹四个,俱已婚配。”答完这两个问题,营中军卒虽然心下好奇,但脸上的神色却缓和了不少。
赵行德缓缓看了众军,喝问道:“你们有父母没有?”众军都是一愣,他再度大声道,“有父母的人,把右手举起来!”此言刚落,底下顿时齐耍耍举起了一片右手。中原号称以孝道治天下,在家为孝子,于国则为忠臣。试问谁人没有父母?面对着一片如林般的手臂,邓素脸色迟疑,他身边的西京护兵也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举起右手。若是不举手,岂不成了无父无母的野种了么?
赵行德自己也举起了右手,回头看了看邓素,邓素不得已举起右手,几百名西京行营的护兵也跟着举起右手。
众人满脸疑惑,不知赵行德是何用意,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个人仿佛嘲讽似的道:“小人父母早已双亡。”又有人阴阳怪气地接腔道:“小人生来无父无母,是刘相公府里里长大的。”众军都拿眼去找,许多人都认识说话这二人,一个叫刘符,一个叫刘启,俱都是刘府的家将,平常在营里也是横着走的。他们显然不满刘延庆被捋夺兵权,要横下一条心要给赵行德难看了。邓素眉头微皱,脸色一沉,想不到刘延庆的亲信中还有如此不识抬举之人。
“那你们有祖宗没有?”赵行德冷冷问道,神色更见凛冽。
那两人张口结舌,面红耳赤,总不能说自己没有祖宗吧。旁边的军卒忍不住低声嗤笑,滕郢暗暗道:“这两人在营里横惯了,只要将军下令,当场斩了他们,以立军法!”将手放在了刀柄上。赵行德注意到了滕郢的眼神,他摇了摇头。
“那你们的父母、妻儿、祖宗坟茔,又在哪里?”
面对着数千将士,赵行德的鼓起所有力气,大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大宋的禁军分布北重南轻,多是以北人为主,哪怕是东南行营诸军,也是以北方人居多。诸将士的父母,亲族,妻儿,祖宗坟茔,现在大都已沦陷于辽寇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