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血战,清点战果,共斩获辽贼首级七千多具。其中耳饰银环的首领六百多具,耳饰金环的首领数十具。因此岳飞特意命令将辽贼首级筑成一座京观。撤军时,这座京观吸引了许多宋军士卒的视线,仿佛在无声的提醒他们,谁才是胜利者。平常军卒们都各驻营中,直到撤兵的时候,才得以一睹这座京观的模样。
“乖乖——”马全咂了咂嘴,他回头马车上道,“燕都头,快看个稀奇。”
燕喜脸色苍白,和几名伤兵从窗中探头看去,满眼都是各种各样死人脸,直欲作呕。前日一战,镇**大胜,但本身损伤也极重。燕喜断了几根肋骨,一时无法行走。幸好指挥死活向后军讨来了一辆马车,将本营的伤兵一起载了。带着伤者退走,这也是经岳枢密首肯的,若不如此,只怕军心沮丧,将来在也无人用命了。
宋军临走时放的这场火足足烧了整夜,直到第二天中午,中间夹杂着震天雷的轰鸣爆炸之声,淅淅沥沥的小雨才将它熄灭。浩大的火势熄灭后,辽军才得以越过火场,这时,营寨全部烧毁,唯独这座京观保留完好,层层叠叠的头颅,各种各样的表情,仿佛嘲讽似地面对着铁木哥和萧向升。
“南蛮,欺人太甚!”铁木哥目眦欲裂。
萧向升无动于衷,是这一仗战死的多是依附于契丹的杂胡部落。在他心目中,这些杂胡的地位仅仅比南人高出一线而已。而铁木哥麾下各部则恨得牙痒痒的,纷纷对天发誓,不将镇**斩尽杀绝决不罢休。群情汹汹之下,铁木哥下令签军步卒加快修补道路转运粮草,自己亲自率两万五千余骑兵紧追在败退的镇**后面。
因为保义军事先在道路和粮草上做了准备,镇**一边西撤,一边破坏沿途村社道路,速度也是极快。然而,这一路行军极为艰苦,道路泥泞,随处可见倒毙在道旁的人畜尸体。敌前退兵对于镇**是一场考验,若是稍微稀松点的营伍,早就四散溃奔了。镇**在前一阵子折损颇重,临时招募补充了许多新兵,在退兵的途中,出现了混乱和大量逃亡,前军统制王贵连斩了两百多人,于道路两旁悬首示众,方才稳住了军心。辽骑紧追不舍,张宪所率骑兵且战且退,数日苦战下来,人困马乏,全凭着一股意志坚持着。
“张统制,有千余骑辽兵紧缀着踏白使过来了。”
张宪点了点头,他脸上全是尘土和汗渍,回头看了看身后三百余骑部属。道路北侧山势险峻,南侧是一座小山,小山对面便是浩荡大江。张宪略微思索片刻,指着那小山道:“辽贼追赶踏白使,不能仔细,我们暂且埋伏,等待敌骑。”
诸将都无异议,于是三百余骑便转到小山而却。这山上树林低矮,茅草却深,幸好战马乖巧驯顺,一匹匹跪坐在草丛中,骑兵的手紧抓着战马的笼头,以防突然有坐骑站起来或是纵声长嘶,惊扰了敌人。张宪的双目如电,盯着道路东面的方向,约莫一炷香时间后,传来了纷乱密集的马蹄声。当先一百多骑正是镇**的军袍服色,只是多日鏖战,红袍早已染成灰色。踏白营骑兵在镇**中又称为踏白使,不着铁甲,人马轻捷,乃是军中的斥候。
杨再兴伏在马上,这一路奔逃,也没空隙裹伤,血几乎都要流干了。他率踏白营粘着辽兵前锋而行,今日一个不小心,被一支辽军轻骑缠住了。陷入激战后,一百余骑拼死冲杀,方才冲出重围,一直朝东奔去。踏白营骑兵人人身上带着伤,一路逃到这里,已经是强弩之末了。紧追在踏白营身后的辽兵也是人困马乏,但人多势众,又占着上风,也就没有宋军那么狼狈。
“定要擒杀那个红袍将。”北院将军耶律也先紧紧盯着那个宋将。
这几天来,踏白营仿佛跗骨之蛆一样在辽军前锋周围游弋,往前方派出去的拦子马,要么杳无音讯,要么被发现了尸体。令辽军副都统萧向升大为光火。耶律也先设下了陷阱,将这伙宋军侦骑围住,居然给这个红袍将拼着一身悍勇杀了出来,更不啻于在耶律也先的脸上打了个耳光,若不将他擒杀,耶律也先只怕在军营中威望大减。
随着战马的起伏,杨再兴身上的箭矢不住晃动,仿佛一个颤抖的刺猬。这个宋将至少中了十几箭,还能逃出这么远,也先不花心底不由得有些吃惊,但猎物越是凶狠狡诈,猎人的兴趣也就越大。狼最大的武器不是他的牙齿和利爪,而是它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