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又恨恨道:“行直,你是个至诚君子。可君子可欺之以方。如果像孔自牧那样别有居心的人,一意和我们为难,那再怎么解释,怎么容让,怎么争都争不过来的。”
当初孔自牧来游说他支持侯焕寅为丞相时,满口恭维,却跟本没提及限制丞相权柄的事情。而假如没有这份章程,而又让侯焕寅假丞相之位的话,恐怕这京东两路的势力凭藉着丞相的名分干得出什么事情来。想到此处,陈东不禁心生寒意,更对京东路侯焕寅和孔自牧暗生警惕之意。朝堂上给你致命的一击的,不是你的敌人,而是你的盟友。
“对付侯焕寅之流,争与不争,”赵行德冷笑道:“都是项庄舞剑,志在沛公罢了。”他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喉咙,继续道,“鄂州倡议,尊天子不奉乱命,各地同道望风而起。这局棋咱们已占先手,跟着只要沉着落子,不自乱分寸,便可牢牢地占着上风,让别人跟着你的棋子落子。孔自牧想要立章程限制丞相的权柄,本来就是一种示弱自保的手段。咱们不怕他把水搅浑,这水搅得在厉害,沉淀下来的层次越分明。不管他如何千变万化,咱们只牢牢站住了大义所在,跟着侯焕寅掺合的人只会越来越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并不是书上说说而已。通过这些争斗,最大程度地将那些在中间犹豫不定的州县拉到我们这边,吸引那些还没有响应义旗的州县投向我们这边,最大限度地孤立侯焕寅这样别有居心之人。这样一来,不动刀兵便消减了你的敌手,得到了盟友。古人所谓战胜于朝堂,不就是这样么?”
“正是如此。”听到此处,陈东点头叹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若非元直,几乎误了大事。”
陈东的眼神有些复杂。若非镇**东征,鄂州只剩下保义军坐镇,不得不找赵行德出兵,恐怕大军刚刚进驻各州县,在侯焕寅之流有心渲染之下,自己只怕就要声名狼藉,东南州县竟生警惕离心,自从鄂州倡议以来所获得的大义名分,便要付诸流水了。
“不过愚者之得而已。”赵行德微笑道。他想起了在长安的陈千里,赵行德一直觉得陈千里的名声和他的见识很不相称。当初离开长安赴敦煌护国府议事时,陈千里向他解说护国府中合纵连横之道,对他颇有启发。
“千里兄是大隐隐于朝,”他心下摇头,“我却是浪得虚名罢了。”
想起早年在汴梁时,一众同窗好友,只出于义愤便揭帖天下指斥童贯这大权臣的事,当初不顾其一切,置身的局面何等险恶,以至于张明焕死难,诸多好友亡命数载,但现再想来,仍是热血澎湃。久历风霜之后,身负盛名之累,却不能像从前那样意气用事。计较了许多利害之后,得失仍难以预料。比如捐生,赵行德心下虽然厌恶,却为了军需府筹集粮饷而不得不出此下策。比如侯焕寅这人野心颇大,看样子是个进则逐鹿天下,退则割据一方的枭雄心性。可他掌握京东三十多州县,赵行德对此人不抱好感,却不得不劝陈东和他虚以逶迤。这种貌合神离的盟友,将来是谁胜谁败都说不清楚,现在却还是要尽力维持着颜面。
陈东的府邸毗邻闹市。从府中走出来,满眼都是车水马龙。大部人脸上都是布满笑容,似乎这天是个不错的日子。在这乱世中,对鄂州的百姓来说,只要市面平静,辽军没有杀到眼皮子底下,每天还算是不错吧。特别是近来大批贵人从各州县云集到鄂州来,着实让城内的客栈店铺都都大赚了一笔,连乞丐都多讨到了几个钱。
空气中充斥着新鲜蔬菜味、鱼腥味和鸡鸭粪的味道,连日阴雨,这天恰好是个晴天,街面上各种各样的摊子都摆了出来,摊子前面人脸上堆满笑容。卖货郎浓浓的鄂州口音叫卖,摆摊的菜农和买东西大婶子小媳妇讨价还价,为了几个铜钱可以挣得面红耳赤。可做成买卖后,买着东西的兴高采烈地离开,卖东西也心满意足地把铜钱数了又数。
这般热闹而充满生气的景象,让人满怀愁绪都挤到了一边。赵行德深深呼了一口潮湿的空气,暗暗道:“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今日所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而已。”大步朝着前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