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行德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以为,最坏的规矩,便是没有规矩。没有规矩,使上下离心,同袍相互包庇。十七禁律五十四斩虽严,但正因为太严,上下不以为然,形同虚设。虽有军法律令,却不遵行,等于没有。不如将之放宽,使军法合乎人情事理。当初的秦法严苛繁密,导致天下动荡不息,二世而亡。是故汉承秦制,在律法之术上,萧何却破觚而为圜,斫雕而为朴。汉制号为网漏吞舟之鱼,疏而不漏,使汉室能延续天下四百年。”他顿了一顿,看着满座的荆襄好汉,低声道:“我以为,这些好汉子但有一丝忠义之性,他们所商议出来的结果,定然胜过那些无法执行的陈腐规矩。”
“无法执行?”陈东想起在广州镇**校场周围旗杆上的挂着的人头,他摇了摇头,若不想些办法,这些江湖豪杰难以约束,相比之下,他更无法想象赵行德能用那样的铁腕治兵。
这一场欢宴便在众人满腹心事草草结束。陆明宇还把赵行德送到了聚义堂的外面,罗闲十则径直召集了几个他看得上眼的水寇头领立刻去商议军中规矩。按照赵行德的说法,商议出来的规矩也不能太离谱,否则的话,大家也不必投入保义军了,各自趁早逍遥快活,洗干净脖子等着辽贼来割脑袋吧。辽军大兵压境,水已经淹到了脖子上,赵行德没有耐心来收服那些私心太重的人,兵贵精而不贵多。用这种方式也能把一些三心二意的人甄别出来。那些提出过分的宽限要求的人,赵行德若不能答应,则宁可把他们排除在保义军嫡系之外,只能作为盟友或是旁系人马存在。
陆明宇是死心塌地要追随赵行德的人,反正将来规矩立好以后,通行于保义军,他也就不费这个神,集中全力准备船只和粮草,十天后安排大家向东开往鄂州。如果官军的驻防移动,将士多半要将老小家眷一起带着,行军的速度会慢得令人发指。陆明宇虽然听从赵行德吩咐,选拔了一千精兵加入保义军,但十三连环寨的根基却不打算放弃,留守的寨丁仍然有两千多人。十三连环寨本来是荆襄水上的地头蛇,现在又靠上了陈东赵行德这座大山,只要鄂州大旗不倒,水寨的基业也不用太多担忧。
江湖豪杰们忙着商议军规,赵行德这里反而闲了下来,他回到家净室中,看过昨天的几名伤者。在施郎中的照料下,徐升、孙霖、刘仲的伤势都已经稳定下来,三名江湖汉子醒来过后,听说了赵行德过血驱毒的事,感激不已,拖着病体挣扎着要下榻来拜谢,都被赵行德劝阻住了,叮嘱三人好生养生,不要胡思乱想。另一伤者潘炎仍是人事不省,清水寨寨主吴权一直守在结义兄弟身边,他见赵行德前来探看,也起身相迎,仔细看潘炎的伤势,似乎比夜里更重一些,连呼吸都微弱了。看着吴权满脸忧色,赵行德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言语,只能无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离开净室后,赵行德找来军士石景魁,交代他联络岳州的军情司暗桩,用最快的速度向军府禀报他将为宋国统领保义军的事情。赵行德估计,军府不但不会反对,反而会大力支持。现在来说,阻止辽军席卷东南是头等大事,至于将来如何,却是顾不了那么多了。石景魁是蜀中人,在这一支小队伍中,他的军职仅次于赵行德。他自得知夏国制将军赵德便是关东赵元直后,谈吐间居然多了些文雅之词,弄得赵行德也苦笑不得。
湖面上薄雾皑皑。初春的太阳晒在人身上,只叫人觉得温暖。如此美好的初春时候,想大宋河南河北已经成为一片战争的丘墟,东南百姓又遭涂炭。辽兵的铁蹄之下,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无数人家破人亡,赵行德的心头便堵得厉害,他长叹了一声,仰头看着远处辽阔的天空,只见万里白云如一条河流,在空旷无垠的蓝色天慕上缓缓流动,给人一种身处于时间河流中的错觉。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身后突然响起了陈东的声音,赵行德回过身,只见陈东一袭儒袍,微笑问道,“行德让这些江湖豪杰自立规矩,令其能够从善自守,而为我大宋守东南半壁,这算是师法吕二先生的‘自守之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