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许孝蕴还想反驳,赵行德却摇头道:“你也曾监造军械,管过粮草,为何只见精兵猛将,却没看到,国运之争,争的是国力。河南三镇虽有精兵十余万人,但中原残破,疮痍未复,军粮补给全仗着东南半壁,火器大兴之后,则更是如此,大炮之费,一发三十贯,足以当一名步卒一年之费,此外,驮运火器的牲畜,消耗草料,火药铳子,看似涓涓细流,耗费更远胜从前,非举国之力不能维持。你若以为凭借河南数旅精兵,海上坚船利炮,就可以逞意于天下,未必把军国之事,设想得太简单了些。”
“我朝富甲天下,”许孝蕴握拳道:“武力未必比得上西北二朝,若论钱粮供给,当可稳胜一头。”
赵行德打量着他,摇了摇头,正待说话,舱门“咣当”一声打开,马援沉声道:大人,末将也觉得事有可为!就像北伐之战时,真到了危难之时,只要大人振臂一呼,定可以力挽危局!”他拱手向赵行德施礼,自然而然地和许孝蕴站在了一起。灯火照在二人的脸庞上,眼中俱都是期待之光,只要赵行德当仁不让,二人为了社稷,就算是断头洒血,也在所不惜。他们笃信以大宋之大,仁人志士何止千万,只要有人振臂一呼
“我朝富甲天下?”
赵行德看着二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当年我因揭帖之祸,逃亡关西时,曾经经过大河,亲眼看见,穷困的百姓逃亡关西,不惜冒死涉险过大河。辽军南下,各地义军蜂起,朝廷准州县自建团练,然而,各州县的钱粮就没有足过,百姓苦不堪言,你们知道,我的部属砸过县衙。我听说,每次有钱粮运大营,岳相公总要叹一句‘东南民力尽矣’。收复边梁之后,中原遍野饥民,生灵涂炭,赈济粮草还要靠关中的工徒募捐。如果说,这仅仅是因为辽军入寇,满目疮痍,倒还罢了,可是在辽军入寇之前,我朝就困于理财,收复边梁之后,同样如此。我知邓相公急欲收复幽燕,可是大军北伐之资,学正们议论纷纷,一直筹措不出。你二人说我朝这样的情况,可称得上富甲天下吗?倘若夏朝当真举兵东向,必定是全力以赴,北出洛阳经略中原,南出三峡收取东南,两边都是倾国之战。河南三镇,再加上西南海水师,只是数枚棋子而已,当真能力挽狂澜?”
马援一时语塞,许孝蕴却踏前一步,沉声道:“满朝庸碌,国用匮乏,难道大人就不能取而代之?”
“取而代之?”赵行德看着许孝蕴,沉默了一会儿,冷笑道,“你也太小看了朝中衮衮诸公吧?”
“大人当仁不让,”马援急道:“何必自谦”
“史书上,”赵行德打断他的话,摇头道,“以外力入中枢,取而代之之臣,可有善终?”
马援一愣,道:“大人乃众望所归,怎能说是借助外力?”
“如何不是?陈少阳,邓守一,虽说有学正推举,哪个不是起于州部?而赵某,除了博得虚名之外,世人皆知,亡奔夏国,部属割据,倚重武人。”赵行德冷冷地说道,不带着一丝感情,“哪怕是理社之中,陈、吴,朱等大人先生,可谓门生弟子遍天下,而我赵行德,除了军中这些士子之外,可有一点根基?将来,哪怕因缘际会,侥幸上位,若有大人不服,我除了兵马之外,耐掣肘何?总不能事事都将大炮火铳摆上街吧?”
“如何不能?”许孝蕴上前一步,厉声道,“操刀必割,乱世用重典,有何不可?”
话音铿锵有力,马援眼皮一跳,不由自主想起当年鄂州相衙外面血迹斑斑的照壁。
“乱世用重典?”赵行德摇头道,“且不提用不用得了重典,若果真如此,这就比夏国东进更好吗?保住了朝廷正统,还是皇帝的大位?”他走到窗前,扶着栏杆,看着外满天星斗下,露营的军士,缓缓道,“外人说赵某手握重兵,把河南三镇十数万将士,西南海水师两万余男儿,都算作赵某的私兵。可是,你们两位扪心自问,算么?许大人难道真的以为,赵某登高一呼,不管为什么?做什么,陆、罗、邓三位将军,数十万将士,一定会追附骥尾么?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