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经验,让陆明宇知道,很多时候,决定胜负的不是战前的庙算,而是微妙的士气。军心这个东西相当微妙,很多时候,一只大军是败在自己人手上,而不是败在敌人的手上。不过,陆明宇自认没有像赵行德那样,几乎凭一己之力就把大军的士气从低落带动到高涨。他更擅长的是仔细观察,查看士气到底如何,并以此来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一名牙兵掀开门帘,冷风灌入,陆明宇神色一动,抬头道:“你去请罗将军,那边怎么说?”
牙兵拱手道:“罗将军让小人回禀大人,大军新败,军心浮动,他恐怕辽贼乘夜偷袭,就不来军议了。军情紧急,当速做决断。出发之前既和陆将军说好,同舟共济,是战是守,陆将军主持军议有个结果,他也绝无二话就是。”陆明宇微微点头。无论在赵行德麾下时,还是在河南开镇,陆罗两将的地位都是并驾齐驱的。因此,此次出兵北征之前,为免贻误军机,罗闲十提出军议以陆为主,他要么不参加,参加了也近乎一言不发。两家合作,陆明宇也不可能亏待罗闲十的部下。因为罗闲十不在场,他的部下在军议时反而更活跃一些。
左念远坐在河南诸将中间,并没有多说,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早已不是初出茅庐,唯有一腔热血的士子。广南营的身后是陈公举和陈东,无论在中军大营,还是在河南左军,突围时都不会被丢下的。参加军议的都是久历沙场的宿将,近半个时辰后,结果已经渐渐出来了。总的来说,雄州不可守,当趁着辽军骑兵激战疲惫,城外各部宋军还在坚守的关头,立刻向南突围出去,只不过在突围的方向上,众将的意见还有些不同,到了最后,大家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看着陆明宇,议论再多不如兵贵神速,这就是主将一言而决的时候了。
“孤军陷于绝地,这背水一战,我们只能赢,不能输。从白天看,辽贼还没有炮手,”陆明宇说。众将脸色凝重,稀稀拉拉地附和着,心下猜测接下来突围的部署,陆明宇却站起身来,伸了伸腿,仿佛坐久了要活动一下身子,他背对着众将沉默了片刻,转过身来,神色坚定道,“今夜准备,寅时造饭,卯初时分,骑兵带双火把四门鼓噪而出,掩护大军从西门出城,而后往西南方,通过辽贼被围大军左翼炮垒,然后再向南行军。”他顿了一顿,环视众将,问道,“你们先回去看看,有什么困难?”接着,有侧过头去,让牙将去通知罗闲十。军议之前,他们二人已经简短交谈过,都认为应当趁早突围,还有一线生机。如果等辽军解决了城外各部宋军,朝廷短时间再难派出一支大军北伐,守雄州就是死路一条。
因此,接到军议的结果后,罗闲十只是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便开始准备突围了。
午后酉时,辽人的进攻就停止了。城外宋军令人意外的打败,让城内每一个人都很紧张。是战是守,是盘旋在每个人心头的疑问。若让这种疑问继续存在下去,无疑会是谣言四起的开端。幸运的是,主将军议很快就有了结果,并且和大多数人想的一样,突围。各营都在紧张地准备。对极少上战场的新兵来说,躲在城墙背后会感到安全一些,而对久经沙场的宿将老兵来说,尽快摆脱绝境才是最重要的,哪怕是九死一生,总比十死无生要好得多。因此,突围的准备开始之后,军心反而稳定了许多。突围的行军队列和河间进军时一样,陆明宇和罗闲十两员主将带着精锐火铳营一前一后,炮队和辎重队走中间。
所谓死地则战,哀兵必胜。败仗和绝境,某种程度上,能使全军同心同德。
虽然将军和士卒所思所想并不一定相同。一个不可捉摸的天平,随着军队上下传达军令和为突围做各种准备,原本心存侥幸的人开始下定了背水一战的决心,疲惫的人在积蓄着精力。“死就死吧,老子要死也要多拉几个垫背的。”几乎每一个人心中都这么想过,一股决一死战的情绪开始笼罩。白天战斗所留下的小烟味儿还没散尽,大部分人都面色阴郁,沉默不语地做着各种准备。大部分军兵按营队或坐或卧。除了军官们小声的商谈外,各营很少有谈话声。有的人一遍一遍检查衣甲弹药,有的人细心地将行军饼叠好缠在腰间,有的人用手抓雪反复擦着枪刺,有的把塞靴子里的草倒出来,换上新烤干的草。所有人都全身贯注地做着各种琐碎而细小的事情,不多想,也不多谈论几个时辰之后的突围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