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六婶儿还戴着老花镜在铺子里踩缝纫机,给街坊修个拉链,敲个裤边什么的。后来六婶儿的女儿生了二胎,就让六婶儿帮忙带孩子去了,铺子租给了一对做煎饼的山东夫妻,不过门头上还有“囡囡成衣铺”的字样。囡囡是六婶儿的乳名,到老了还有人这么叫她。
前面是钱大爷的家。钱大爷阔气,有店铺也不开店,装修成个老式小酒馆的样子,却只招待自己的老酒友喝酒,门口竖块牌子:私人场所,闲人免进。有人说他大材小用,完全可以家里招待朋友,铺子租出去赚钱。他说就想给自己留个舒坦的门脸,让朋友进出门走得方便。
钱大爷喜欢养鸟,有一只八哥,过去总炫耀他的八哥聪明,可自从煤老板来了柳营巷,就显得他的八哥不怎么聪明了。钱大爷每回见到青木出来遛鸟,就会说:“和老八聊会儿呗,带带我们,我家老八现在还不会说囫囵话呢!”煤老板总是嫌弃的别转头:“死八哥太笨!”
毕生花想起这些就笑了。她慢慢地往前走,一家铺子一家铺子地看过去,往事就历历在目了。
可是,早晚要拆的啊!
无论毕生花多么反对,无论黄子强怎么帮忙,这地方早晚要拆迁的,那棵老柳树早晚被移走。
而且那天园文局的测绘人员来过一趟以后,她越发担心起来。她清楚的记得那人说,方圆几里都是树根,这和她从爷爷那里听来的事儿多么像啊!
她不知道那个测绘工会不会回去一五一十地汇报,如果园文局的领导真把这个当回事儿,来研究研究这棵树的底细,会发生什么呢?也许会当成特别珍贵的树种而保护起来,那样倒也是好事,最怕的是他们非要把树根挖出来看一看,或者以此为噱头,大搞旅游赚钱,那这树估计是要完了。
她又走了一阵,不知不觉转进了侧面的老巷。巷子进去是老农贸市场,最后的菜农正坚守阵地,一遍又一遍地吆喝着:最后半天,卖光收摊!
毕生花从农贸市场边上的巷子走过,在网吧前停了下来。
二十多年前的那场让柳营巷人至今唏嘘不已的大火就是从这儿烧起来的,老刘家一大家子人,还有在他们的毛纺厂里打工的工人,就在那一夜死了个干净。
现在已经知道那场火是刘槐安放的,但当时的人可不这么说。那时都传言是天火,是刘家有人干了缺德事,惹老天爷发了怒。
可毕生花在很小的时候,坐在爷爷的膝盖上听故事的时候,听到的却是另一个版本
自从当年华家的一场大火后,桑树营周围十里的桑树全死了,自此几十年没长过一棵桑,不管移栽还是扦插都活不起来,倒是柳树长了一排又一排。可刘家毛纺厂的大院里却长出了一棵桑树苗。
爷爷说那是千年老桑的魂魄复苏了。他就去毛纺厂找活干,暗里好照顾桑树。后来桑苗渐渐长大,刘家人却因为嫌桑树碍事,把它砍了,只留下一个齐地的小树根。接着刘家就起火了。
爷爷其实没说起火是因为刘家人砍桑树,但毕生花自动在脑子里把两件事联系起来了。
爷爷躲过了那场大灾,因为着火的时候他去了医院,等着他的小孙女出世。
毕生花就是在那一夜出生的。
爷爷特别疼她,可能也是因为她初临人世就救了爷爷的命。
虽然大火和毕生花其实没什么关系,但毕竟死了那么多人,每逢听人提起,都会觉得毛骨悚然,仿佛自己就是亲历者,在大火中挣扎,无处可逃时,只好舍弃了身体,将灵魂逃出来,匆忙投了个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