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路了,只留下倔犟的于建国和朝阳下长长的影子孤独地站在清晨的车站广场。
“娃岁数不大,脾气倒大!”
这是他们临走时留下的话,同时留给于建国的还有半张大饼和七角钱。
于建国决定再也不做乞丐了。于是,他在靠着半张大饼和七角钱浪荡了三天后,成了一家裁缝店的学徒。
学徒开始的时候与真正的裁缝工作没什么关系,通常是配合师傅和师姐做些杂活,更多的时候是帮着做家务,买菜烧饭带小孩。裁布料打版这些活儿是轮不到小学徒的,那时候还挺贵重的缝纫机自然碰都不让碰,师父偶尔教你几下捏布头的手艺就算是传授了,当然这里面也有考较的意思。而做得最多也最熟练的,就是缝纽扣了。
于建国记得,那年头的纽扣样式比现在丰富多了,各种材料和花式,看都看不过来。有时候客人来订做衣服,服装款式还没讲,先挑纽扣。
于建国就是纽扣缝得漂亮,后来才从学徒熬出来的,不过那时候,他对裁缝已经失去了兴趣,转而开始跟着一个常来定衣服的材料商做起了五金生意。
监狱里的纽扣很单一,当然是为了方便统一的标准化管理,毕竟大家都不是专业干这个的。这样的活儿对于建国来说就太简单了,闭着眼睛都能缝个八九不离十。他缝着缝着就不觉怀念起过去,怀念起那间小小的裁缝铺,怀念起那些花花绿绿各式各样的花式纽扣来。
“于建国!”
管教突如其来的吼声让于建国吓了一跳。他以为自己刚才穿针眼慢了,或者脑子开小差被发现了,本能地挺直身体回应了一句“报告政府”,然后目光呆滞的等着训示。
管教点了点头:“有人来看你,请你吃亲情餐。”
“亲情餐?”
于建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无亲无故,也不是第一次入狱了,前一次好歹还有个后生晚辈赵鹏程来看过他,这次连赵鹏程也进去了,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谁还会来看他?
他从来没吃过亲情餐,只听说“亲情餐”价格不菲,不但可以在非探视时间和服刑人员见面,还能在特殊监室里一起享受一顿“丰盛”的午餐,而不用隔着那层该死的玻璃喊话。
于建国实在想不出谁会请他吃亲情餐,他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这里面怎么闻都透着一股子阴谋的味道。不过能有什么阴谋,谋到他这个一无所有的劳改犯头上呢?他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想想在再坏也不会比现在的境遇更坏了。
在其他狱友羡慕的眼光中,于建国跟着另一个来接他的狱警走了。
他走进了那间神秘的会餐“包厢”,长方形的餐桌上放着几个荤素搭配的小菜,还有一瓶已经开了盖的二锅头。
对面坐着一个年轻人,头发乱糟糟的,像被鸡爪子挠过一样;一件洗得发白的灰风衣,看样子比他们的囚服还旧些;桌子底下看过去,可以看见他翘着二郎腿,脚上穿着一双趿拉板。
当于建国走近的时候,那人朝他笑了笑,桌子下面的二郎腿放了下来,发出踢踏一声响。不知道为什么,这踢踏的响声像一把无形的锤子一样,在他的胸口重重的撞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