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若提头便写这是很久很久以前发生过的事,会不会太土了一些,只是想到佛经每每开头便是一句如是我闻,也谈不上标新立异之说,所以聊表自慰,才浅如此只能说这真是很久很久以前……
久到敦煌还没有莫高窟,只有淡淡蜥蜴划过的尾迹,只有鸣沙山一直伴着月牙泉。
传说月牙泉久远前有鲛人,趁月为歌,逐月清唱,将湖边的繁花皆唱醒,将鸣沙山的风都唱停。
或者说鲛人并不止月牙泉才有,有水的地方就有,太喜欢月牙泉,太喜欢伴着她的鸣沙山,所以故事从这里开始。
锦的美丽只有月亮知道,因为她只有每每月圆的时候才会从月牙泉深不可测之底浮上水面。将手攀在泉畔一方青石,头埋进花影丛丛,只有紫色的长发伏在光洁的背上,随波轻轻浮动,略窥一斑曼妙。若她银色的尾探出水面,柔柔的拍着水面,她就歌唱了。
百灵的歌声能及她万一,便当得天籁。
月光就碎在这歌声里,天上月也溶化,溶在碧波里,轻悄浮沉,不露只言片语。
连月都不忍,却有另一个人闯入这世界,一瞬间万花从沉醉中惊醒。
汩汩的水声,接连着一个男子的身影,他从水面升上来。墨绿色的长发如水藻顺着古罗马的刀削斧凿往下垂落,眉毛飞起来斜斜插入发鬃,这瞳仁比夜还要深,嘴唇紧抿,只有鼻尖微一颤……
金色的尾一摆,显得有些专横,竟没有破坏了这静美世界的一丝愧赧之心,直直的朝着锦而来。
慌张转过头来时,她的美不再留存于花影,那一瞬灰云遮月,可是锦,那是锦,美的像一团云锦。这世间最好的绸丝也没有她洁白与柔软。紫色的发溜过含月的眼,睫毛颤颤,细眉颤颤。轻咬嘴唇竟比猫还可怜。
他过来了,伸出手来,带着水珠滴出的圈圈涟漪,向着她软软的腰肢。她惊慌的逃掉。
又一伸手,掬了一捧水,水在他的手中竟不散去,变换着各种形状向锦递去。她惊慌的逃掉。
这次他的尾一摆,像极用力的,月也出头,他指尖所过的碧波,涌起一片片金色像佛莲的水倒影,涌向她身边。她惊慌的逃掉。
他只得缓缓地向前,眯着眼看月亮又看向她,空空的手再伸向她。月已斜,斜长的两道影子在轻动的波里彷如风中细柳乱在一起。
今天是所有海族的喜日,因为今天海皇金鲛族唯一的皇子瑟会迎娶他的新娘。锦,虽然她只是银尾,不高贵的血统,可是她的美让每一个海族都认为她配得上他们的皇子。
十万夜叉夹道,捧着黄昏染就的云锦,腾云兽拉着的香车会走过这片红毯,用流星雨做礼花,新郎站在最那头会等来他的新娘。
......东海不知深深几许,紫玉砌成的宫殿里,锦软软的卧在洁白的兽毛垫中,手中还擒着一块透明的石头,像泪,她眼眸看着石头,思绪不知飘到哪里。外面突然一阵笑声,她欢喜的撇过头来看向门外,又突然转过头去,头埋进厚厚的兽毛中,装成了熟睡的摸样,那样子比猫还可爱。
笑声也忽然消失,可是她听见了鳞片碰过玉石的动静,紧了紧闭着的眼,却闻到了一股香。她不能形容这种香气,好像闻过之后整个身体都要蠢蠢欲动,好像枯坏的朽木都要重新发芽,她忍不住要支起身来歌唱的样子。她快要忍不住的时候,突然那香味消失了,可恶的家伙居然捏住了她的鼻子,她睁开眼来,看见一脸无赖的笑。无赖的笑声又传来:“还装睡?”
她哼哼的拍掉那只坏手,翘起嘴来:“你怎么晓得我是装睡?我正睡得好,还要怪你弄醒了我。”
他卷起金色的尾,并不回答,从身后取出一截铜色的古木来,笑道:“你可知这是什么?”
她惊疑的发现,那异香正是从这截古木上散发出来,这一时间,屋宇内已满是香味。她当然不知这是什么,只看着眼前的男子,瑟。
瑟笑说:“这是沉木心。”
“沉木心?”她差点跳了起来“这么大一块沉木心?”她也知道千年沉木孕木心,一千年才指甲大一块,可是现在?她看着眼前这块古木,长有四尺,宽两掌,厚半指。这该要多少年才能,才能?
“就是沉木心,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一块沉木心,这是今早母皇赏赐我的呢。”说着他又打量起眼前的古木来,啧啧称奇。他又抬眼看向锦,“你知道为什么我发现你装睡了?这古木的异香,天生有奇强的醒神之效,闻到的人都能感觉到生命力勃发,哈哈,连睡了三万年的玄武伯伯闻到这香味都醒来了,何况你,哈哈。”
锦恨恨的瞪了她一眼,又好奇问:“你准备拿这沉木心做什么?”
“一把琴。”
“琴?”她欣喜起来,可又转而苦恼,“这样好的沉木心确是没有好弦相配。”
看着她苦恼的样子,瑟轻轻笑,“有,自然有好弦。”说完,伸手在锦的头侧一抚,断下缕缕紫色的发丝,他托着,“看,这不就是好弦?”
锦先是一惊讶,眼里透过丝丝浓情,转而又哀伤起来,又不知怎么回复了欣喜,愉悦。她跃起来,扶到瑟身上,手也是在瑟发间一抚,断下缕缕墨绿,她托着,“这也是好弦。”
都笑起来。弦扣上古木,数一数,正好五十。
一掠五百年。
锦手里还攥着那颗透明的石头,当时瑟唤来鲲鹏,将她从月牙泉接到东海,她便从泉底拾了这块石头,留当纪念。当时不知晓这是什么,现在倒是知道了。现在知道了,却不复当时见这石头的惊艳与欣喜。因为它叫泪石。
传说上苍造物,绝美鲛人,所以不忍再见鲛人有伤心的模样,故鲛人恸哭不能发其音,不能现其泪。但若是有鲛人悲伤到了极点,他那不可见的眼泪滴入水中,就能凝成一块泪石。
泪石,奇毒,不致人身死,服下后忘记过去十二个时辰发生的种种。
锦紧了紧手中的泪石,不知何来的一阵心慌,想到自己竟是,竟是......不由得满怀忧郁起来。
“这是怎么了,锦?”瑟在门外刚走进来,就看到锦黯然的样子。
“瑟,母皇找你去说了什么?我没来由的心慌,你说母皇是不是知道了我是......我是......”
“怎么会,你乱想呢,只要我们不说谁会知道呢?”瑟揽过手去,将锦捧在了怀中,“我们是不会分开的。”他那样说着,眼中的阴霾却又浓了几分,只是不想让锦看出,又强挤出微笑来。
“我真是,我真是对不起你呢。”锦脸上一痛说道。
“胡说什么呢?我一直把你锁在身边,已经都满足了。”
......二东海之底,有一座九百九十九层的白塔,散发的光芒照亮方圆万里海域。每个海族看向那座白塔都带着崇敬的目光,那里是他们的信仰,海皇的居所。
白塔最顶层,氤氲紫光的结界流转动人心魄的美丽符文,无限海水不能透进一丝半点。顶层大殿最上方的王座上正坐着无穷海域的皇,若不是她绣龙的金袍,巍峨的王冠,一派威严,怕是会被人当做一个绝美的妙龄少女。
她也是墨绿色的长发,只是伏卧在王冠之中,偶有两丝垂挂下来,微微摇摆。眉眼之间有些慵懒,可若是凝神瞧望,便能看到她眼中竟仿佛有细细的金光流转,有明暗的变化。她的唇是极薄的,声音更像天上雪:“瑟儿说他不知道,你说呢?”
她像对着空气在说话,她一开口,好像空气都要冰起来。大殿左侧突然影影绰绰现出一人来。极老极老的老人,他一出现,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年轻来衬托他的古老。他脸上的皮肤完全成为了褶皱,,这完全的褶皱覆盖他的脸,使其五官都看不分明。他听着海皇的话而出现,自然回答海皇:“沉木不知。”
他发现海皇并不言语,似在等他的下文,他忙走向殿中,深向海皇一礼:“沉木原懵懂死物,受海皇点化,能开灵智,感激涕零,何况我所孕木心更分有一半在皇手中,生死在皇一念之间,不敢不尽言。我确实不知皇子殿下所说真假,但我观皇子生机体魄,皇子并无半点问题。”
“那就是锦的问题了?”海皇声音不变。
“皇子妃自入东海已近八百年,无子嗣。五百年前,皇将我的一半沉木心赐予皇子。我的木心,为天下最生机勃勃之物,寻常鲛人闻木香,一月必能孕育,而皇子妃......我观皇子无碍,那问题......应该在皇子妃。”
海皇轻敲了两下王座左手侧的祥兽雕刻,声音变得愈为冰冷:“我海皇族,血脉凋零,从远古至今十亿九千万年,至今只余我与瑟儿,我不能忍受我海皇高贵的血脉断绝......”海皇转眼看向殿中央的老人,“沉木,我把锦叫来,你能看出她身体的问题吗?”
老人一躬身:“血肉活物,我皆可看清。”
海皇突然眼一睁,金光大闪,声音让人如坠九幽:“哦?”
老人慌忙伏地:“皇修为至高,几可逆天,不为凡人,我无法看清,无法看清。”
海皇收回目光,又恢复了那般清冷:“那明日,我唤锦前来,你还是站在殿侧观看吧。不要让人发现你。到下一层去吧。”
“是的,皇。”老人依旧保持者跪伏的姿势,只是渐渐身影淡去,不复再见。
空空的大殿之中,只余海皇一人,紫色的结界像流动的忧郁,海皇抬头看向穹顶,声音喃喃:“逆天么?呵呵。”
......紫玉殿中,瑟怀抱着锦,两人轻悄耳语。锦靠着瑟的胸膛抬头看着他斜斜飞出的眉毛,“都问过你好多遍了,你当时是怎么就从东海到月牙泉去的?相隔如此之远,你用虚空生云的法术也飞了近十年。后来回东海还是你唤来了鲲鹏来接引,不然都不知如何回来。”
“呵呵,你也说自己问了好多遍了。可是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晓得心里有个声音引着我向你那儿去。”
“真的?”
“真真是真的,我哪里要跟你说谎。好了,以后可不要再问了。”
宫外突然传来声音,是一贝美人,“海皇宣皇子妃进宫。”
锦瑟二人同时一惊,瑟的脸上更是爬满阴霾。锦看向瑟,低下声音:“瑟,母皇找我进宫,你说是不是?......”
“不会不会,要是能发现,以母皇的修为,早就发现了,安心进宫,我陪着你呢。”瑟极力让自己笑着。
锦的眉头略略舒展开,”恩,那我们进宫去。”
......白塔最顶层大殿。
“拜见母皇。”锦瑟齐齐拜在殿中,海皇淡淡看着下方,:“今天叫锦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我昨天突然想起来去看看玉石宝库,偶尔发现了一块火玉髓,锦的身子弱,深海寒气太浓,这火玉髓正好可以挂在寝室内,祛除寒气。便唤了你们来。”
“谢母皇。”两人齐齐拜谢。
“母皇对锦心意,锦心里感激,却不知如何能报答母皇呢?”
“你这却是说笑,母皇哪里要你的报答?”瑟笑着对锦。
“好了,你们便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海皇对着二人一挥手。二人便虚空腾了起来,而后融入结界中,传出塔外。
锦瑟走后,海皇沉吟半晌,手在兽刻上又急敲了两下。收回手来,声音蒙雪:“如何?”
那老人的身影又浮现出来,伏倒在地,“皇,锦皇子妃,皇子妃她......”
“说!”
“她......她是石女之体啊。”老人匍匐在地,不敢一动。
“石女,石女!”海皇的脸微微抽动。
良久,海皇似乎渐于平静,对着殿下的老人略一挥手,“到下一层去吧,记得,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得从下一层出来,去吧。”
“遵皇命。”这次老人依旧身影消散,只是显得急促了些。
这个空无的大殿,又只剩下了海皇一人,她一时间好像失去了力气,软软的靠在了王座中,瞬间的孤单弥散在空气,结界也黯淡,视线越加模糊,模模糊糊,不清不楚,听她的低语:“九百九十九次了么?”
依旧寒冷,但像无根雪......片刻后,紫色结界破开,她的声音成一线,从结界中穿出,穿向深不可测之海底,三个字:“玄武,来。”
三这片海,太深,所以成了黑色,蔚蓝属于被光芒照亮之地。墨黑的海水汹涌翻动,伴着隐约的怒吼:“天!”
汹涌停下,墨黑处走出一个人影,中年人的摸样,银白色的长发,随意扎在脑后,随海水向前向后漂动。眉毛也是银色,瞳仁也是银色,唇也是银色,可是他一身墨黑墨黑的铠甲,左手铠甲上还盘着儿臂粗的黑蛇。
他从闭目到睁眼,吐出两个字来:“沉鱼。”第一个字的时候他身影消散,第二个字的时候他出现在了白塔最高的那一层。
“你来了,玄武,我们三万年没见了,这次用沉木心,终于把你从沉睡中唤醒,你的修为比重伤之前更精深了啊。”海皇缓缓从王座立起,她的尾幻成双足,从高高之地,拾级而下,踏出空空之音。
“沉鱼。”玄武看着从高处往下走的海皇,神色有些恍惚,他好像想往前,但只一步,便停在了那里。想到了什么,微微摇晃着头,银发甩出细细的海水,“修为精深又如何呢?只要不证那混元道果,可惜了重玄他......”声音竟然一片凄苦。
可是他话音未落,这大殿上空突然出现一混沌巨手,一声巨响,无情无心:“大胆玄武!”这巨手突然出现,白塔结界没有丝毫抵挡。
海皇双目大睁,金光迸放,又一声巨响:“大胆沉鱼!”
这巨手陡然朝着玄武与海皇卷去,瞬息即到。玄武剧吼,一身黑甲上煞气奔腾,如裹黑炎,左臂的盘蛇飞腾而起,似迎风涨,瞬间大到五百米,嘶鸣一声,巨尾鞭向大手。轰然乱响,一刹那,大手飞灰。
黑蛇又重缩小,盘在玄武左臂。只是细看,黑蛇竟有些萎靡,身上有点点鳞甲破碎。
“玄武,如何?”海皇关切。
“没事,深海之中,天威难入,况且他只是警告而已。”
“果然,没到那一步,谁也不能谈及那,还好这在深海之中,他也未动真怒。”海皇又深深叹了口气。
玄武又晃了晃头,也是叹气,“沉鱼,你唤我来是?”
海皇一转身,“去把锦镇压进蝴蝶窟吧,你,亲自镇守。”她这样说着,声音里听不到什么感情,她的脸也渐向阴影。
“我明白。”玄武挪步,他回过头来看向那再走回王座的身影,想说什么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结界一阵波动,他的身影也就消散了,大殿里随之而来的一声叹息也就消散了。
......“母皇,我求求你......”瑟跪在白塔之底。锦已被抓走,海皇拒绝见他,已经跪了百日。
“不必再求,我意已决,石女之体,实在皇族大耻,我将她镇在蝴蝶窟,永世沉沦幻境,不复再出,你......死心吧。”瑟刚刚听见海皇的声音,一分欣喜就湮在后面的话语中。头中炸响,蝴蝶窟,蝴蝶窟!她竟然被压在了蝴蝶窟!?传说,宁入无间狱,不入蝴蝶窟的蝴蝶窟!?进了无间狱还有轮回机会,可是堕入蝴蝶窟就要永生永世受幻境折磨,再也分不清真实虚假。死后还要变成幻境奴仆,再无翻身之日。随后一阵巨力袭来,将他掀出万米,“不必再来!”
他从沙泥中爬出,脸上还残留着惊恐,只是他的眼神却越来越坚定,坚定的像一颗恒星!
蝴蝶窟,没有哪里像蝴蝶的。深海中一个不规则的圆洞,它无所依托的,就这样浮在水中,紫色毫芒从圆洞口默默吐出,它怎么没有随着浪潮而浪迹?没人说得清楚。这就是天下绝地之一的入口,它通往之地不给人轮回的机会。是否进入之后就能看到漫山遍野的蝴蝶?那若是幻境,是否就甘愿沉沦?
瑟提着分水剑来了。他面前站着银发黑甲的玄武。
分水剑,很简单的名字,像它的剑身一样简单,没有寒光凛冽,只如同木片,薄薄的木片,薄的快要透明,上面还留着一块墨斑,分外显眼。可是它只轻轻挥动,海水就被割开,不是迫开,是割开,就像被最深爱的人伤害,心被割开的那种割开,久久不能愈合。
玄武负手立在那里。黑蛇却不在。
分水剑前指,瑟墨绿色的长发瞬间向后扯动,水流成了发尾之后的延伸,一直荡到远不可见处。“放了锦。她没做错什么。”
玄武静静看着眼前的瑟,眼中闪过一些复杂,难明。
瑟见他不言语,脸上一抹焦虑,突然一剑刺出,剑未刺到,黑甲铮铮作响,乃为剑意所激。玄武的手挥动间,带起一片黑芒,剑与臂铠锉磨,火花不燃,只有黑甲隐现的红光,淬火时的声响。
“你现在的修为要救锦?”玄武的声音淡淡吐出来,声音到处激流湍涌,将瑟*开。
“我若救不了她,那便同坠蝴蝶窟好了。”
“有进无出蝴蝶窟,你不怕?”
“只要她不孤独。”
“永沦幻境不复出,你不怕?”
“生死也要相守。”
“轮回不收做奴仆,你不怕?”
“只要能在一起。”
“哈哈哈......”玄武突然狂笑起来,却声如恸哭,“果然痴情至深,啊哈哈哈......”他笑着,又好像无尽的落寞,他的孤独渲染这片海水,悉悉索索仿佛哭泣。
瑟有些不明白的看着玄武,他好像能够感受这种孤独,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是很混沌很混沌的一片。
狂笑终止,玄武看着瑟,“锦还在蝴蝶窟最边缘,如果耗费万年功力还可以强行将她拘出来,我可以帮你。”
瑟震惊,“真的!?”
“不过你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只要你说。”
“我要两滴忘川水。”
四“冥河忘川水?”瑟大惊。
“就是忘却三生的冥河忘川水。”
“你要忘川水做什么?再说,忘川水只有冥界才有,我如何才能得到?”
玄武看着瑟,焦点却不在那里,好像飘到很远处,他并不回答瑟的疑问,收回目光,“你可知泪石?”
“自然知道。”瑟有些疑惑。
“泪石,为天下奇毒,服下后能让人忘记过去一日所发生的种种。”玄武如同自言自语,“三千泪石可炼一滴忘川水。”
“什么!?”
“这本就是秘闻,你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玄武的声音很慢。
“可是凭你的修为,若是想要忘川水,为何不自己去收集泪石?”
玄武的手向前探出,一抓之间凭空出现一个圆洞,他向后扯动,“哗啦”,身前竟出现密密麻麻无数透明的石头,皆为泪石。“这是我收集的六千泪石,早已准备好,但是我无法祭炼。”
“哦?”
“若要祭炼,需金鲛精血为引。”玄武盯着瑟,缓缓说道。
“所以你要我帮你。”
“不错。”
“要怎么做?”
“去月牙泉边鸣沙山。”
瑟等着玄武,等他的下文。
“鸣沙山为极阳,月牙泉为极阴,那里是天下最阴阳交泰之处。若炼忘川水,必须将泪石在极阳鸣沙山上曝晒成烟,待此时,*出自身精血为引,将烟气尽收于精血之中,再用你的心头血一刻不停的喂养十日,便,成了。”玄武一口气说完,看着瑟,“有性命之忧,你......”
“无妨。泪石给我。”
玄武抚掌,手一推,泪石已到瑟眼前,瑟翻手将泪石尽收于掌中世界,璀璨点点,如夜幕缀星。
“你要快些了,她现在还在边缘,若是再往蝴蝶窟深处,就真没法救了。”
“你要记得你的承诺。”瑟盯着玄武。
“自然。”
“好!”瑟喝一声,转身,分水剑前指,剑之所指,海水分割,一条通道直往海面,再不言语,往外狂奔。一只四目羊角麒麟身的奔雷犼瞬息到他身下,驮着他如闪电而去。
海中久久终回一片孤寂,玄武盘膝坐下,于一片紫光迷蒙的圆洞之下,突然显得苍老,“还要那么残忍么?”
隐隐约约远处浮现海皇美丽的面庞,只传一声,“不要多想了,没有退路,锦已经安排好。”
随即消散。
......鸣沙山之巅,风鸣不绝,时如狼啸,时如情人耳语。瑟面色苍白若雪,眉间被汗打湿,紧紧咬着嘴唇,他有些恍惚,快要看不清前面是什么,只有心里的信念还在支撑着他。十日之功,近在眼前。突然嘴角一抽,竟是自己将唇咬破流出血来,这血是金色,只是分外黯淡,如同蒙尘。身旁的奔雷犼,低低嘶鸣,望着瑟,眼里一片悲痛。
快了,就快了,我要撑住,我要撑住......他的身体开始不自然的晃动,全身肌肤向内萎缩,开始结成枯木般的颜色。若是这颜色完全成型覆盖全身,那便是他身死之时。他却不在意现在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只是不停的迫动心脏,吐出心血,流向浮在心脏前方的那两滴。
蓦地,奔雷犼长嘶一声,紧盯着瑟,口吐人音:“十日已到,快快收功!”
岂料,瑟竟充耳不闻,只凭自己残存心念,不断迫出心血。
奔雷犼大惊,此时瑟全身几近全部结木,不可再等,前爪一指,指头粗细的闪电飙出。瑟被这闪电一击,吼一声,脑后绿发扬起,全身大张,胸口飞出两滴金黄色液珠。液珠中有透明色星星点点。
这一击,瑟也清醒过来,只是身体太过虚弱。手微微一招,两滴金色液珠就飞到眼前,“终于,终于成了,锦,等我......”
“瑟,快,进月牙泉,阴气相冲,可以让你身体快些复原。”奔雷犼急急说道。
“不,快,驼我回东海,我稍稍作息,去救锦。”瑟喘着气,手上捏一个诀,坐上奔雷犼。
奔雷犼见此情景只叹一声,也不再劝,只说:“坐好。”便是一骑绝尘。
东海蝴蝶窟入口,瑟已来到,紫芒氤氲的洞口却无一人。
“玄武!玄武!忘川水已到,你在哪里?”
没有回音。
“玄武!玄武!”瑟焦急呐喊。
陡然,他感觉身边的水流像绳索,紧紧束缚住了身体,不仅是身体,连口中都不能发一言。水无形,但确确实实,如巨山压体。
眼前,恍恍惚惚出现人影,玄武慢慢现出身形,他看着瑟,眼中说不清楚的感情,只是却未发一言。继而海皇的身影也浮现出来,在她的身边,竟是,竟是,锦。锦被黑蛇盘住,脸上悲苦如猫样的可怜,瑟听不到她的声音,只听到泪石落地,铿然作响。
海皇轻叹,眼睛转向锦,“你,还不信我的话么?他,想让你忘了你而已,忘川水就是最好的证明。”说完,海皇又看向瑟手中所托着的那两滴金色,金光流转,万种风情。
瑟不能发一言,不能动一下,却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海皇重又看向瑟,“忘川水既然炼来,你们便服下吧,从此相见不相识,你依然保有你的荣耀,依然是整个海族的皇子。”
瑟却只能静止,眼珠都不动,他看向前方的目光中,只能撇到痛苦的锦孱弱的悲恸。他整个心都要炸起来,竟然是要用这种方法来让我与锦分离么?可是锦,我如何来向你解释呢?
他的手突然前伸,嘴中发出的是他不可置信的言语,“快些吧,忘川水去给锦服下。对不起了,锦,我不能失去我的尊荣。”
他手中的忘川水飞出一滴,平平的直向海皇而去。
瑟的心冰到极点。他仿佛被扼住咽喉,想要呼吸又被堵住五官。他消耗的心血换来的结局让他意识在涣散,体内对抗禁制的法力就是关在黑屋子的孩童,左冲右突,满面惶恐悲戚,却越来越无能为力。
海皇将那一滴忘川水托到锦面前,并不言语,只是等待。
锦定定的看着金色的水滴中金光流转,仿佛看到瑟当年找到她时对她一挽,涌起的层层金波。这一刻,情缘若隔世,她终于她头,看向瑟的眼眸中,甜苦具在,“我愿为你忘了你。”她说完这句话,饮下忘川水。
瑟的心就沙一样被风吹散了,一颗泪石砸到地面,然后两颗三颗。海还是那片海,却也好像突然悲伤了,慢慢翻翻滚滚,深夜低泣一般。只是沉睡过去的锦看不到了。
海皇低不可闻的叹息,“你也饮下忘川水吧。”
那种束缚不再存在,瑟,却只伫立在海水中,身体的气力,灵魂都像被狠狠抽离,他缓缓伸出手向着锦的方向,一如当初的温柔。
海皇抬手抚在锦的脸颊,“喝下忘川水,忘了锦,不然,她只死一途。”
瑟惨然的笑,悲戚的笑,无奈的笑,他不看海皇,只看着锦,看的仔细,无比留恋,“把她送回月牙泉吧,呵呵,母皇?”
海皇声音低沉:“嗯。”
瑟的目光越来越温柔,忘川水托到眼前,“我也愿为你忘了你。”说完,饮尽。
巨大的力量向他的脑海袭来,万千画面,每一幅都是那个倩影。在沉睡去之前的最后一刻,他心里浮现出这一段:冥河原分两支,一为忘川,一为记川,喝一口忘川水忘却三生,喝一口记川水又忆起一切。
五不再喧闹的海水开始进入缄默期。
海皇微微转过身,偏着头,喜怒哀乐都看不出,她对着玄武说:“将锦送走吧,这是最后一次了,希望我们不会失望,不会让重玄的死变的没有意义。”
听到这话的玄武,身子震了一下,心神片刻的失守,脸上扬起回忆的色彩,“放心吧,重玄不会白死,我们会成功。”说着,他的手略招,黑蛇托着锦来到身旁。他在腾身而起之前,匆匆望了一眼海皇,“沉鱼,保重身体。”海皇怔了怔,心里叹息,还是一如当年么……她并不看玄武一眼,向瑟飘去。
她还未至瑟的身边,陡然耳边传来玄武的惊吼,她飞快回首,只看到海水中一条白线,惊雷一样的速度冲向玄武。太快,所以看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她只是见玄武只来得及一抬手,这白线就没有阻碍的穿过黑色的臂甲穿过手臂,余势不息,崩在胸口,将玄武击出十丈。
“玄武!”海皇一甩袖裹住瑟,飞奔向玄武。
“快,我没事,阻止他,他想杀的是锦。”玄武堪堪稳住身形,鲜血才从伤口飙出,银色鲜血。胸口的黑甲隐隐有裂痕,那贯穿手臂的居然是一根五尺长的木刺,木刺上细细勾勒了不知凡几的银色符咒花纹,妖艳而危险。
海皇闻言一惊,折身冲向锦。玄武法诀一掐,黑蛇陡然狂涨到百丈,团团将锦围住。海皇匆匆赶到,四下扫过,并不见人影。突然黑蛇嘶鸣一声,浑身鳞甲悉动,巨目畏惧的看向头顶。黑蛇头顶上方正有一个身影。那是个老人。海皇惊呼:“沉木?!”
“正是沉木,海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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