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退了出去。
向凌竹一向醒的极早。狄从贺站在堂下时,她正坐在上座,细细的品饮着一翁雪水烹出的顾渚紫笋。
敛了裙,狄从贺从善如流地在下方跪下,语调缓柔:“妾身给娘娘请安。”
光景一如这十数年来的每一日。
向凌竹抬眼,在她身上端量了许久。字句如从冰窖出:“本宫从未亏待你。”
狄从贺施施直起上身。眸中的疏漠与向凌竹眼中的深究相迎。未几,她哂笑勾唇:“娘娘亏待的,是狄家上下七十四条人命。”
“那是连隐南所为!”向凌竹神色微变。当头喝出这一声,堂下的狄从贺却依然是那样不屑的神态。显得她的厉斥格外多余。
定了神。向凌竹将手中翁盖落回茶盏上。靠进美人榻中。低低嗤笑:“你知道了。”
狄从贺跪坐下方。周身纹丝不动。连睫毛都未尝颤抖一毫。
她的确知晓了。
二十一年前。皇后初才入府,那时她在府中已经做了五年的承徽,十分受皇帝喜爱。向凌竹身后的向氏未如今日一般可以争夺世家空位,不像谢家那样可予以皇帝帮助,又不如她一般可以讨皇帝欢心,因而总是留不住皇帝。她比皇后大上数岁,当时已知宠爱的获取要各凭本事,故此也不对向凌竹多做置喙。
但这便是大祸的开始。
多时的冷落让向凌竹妒恨。谢贵妃家世煊赫,她不敢冒犯。嫉恨便渐渐淤积到了她一方——向凌竹知晓她父亲狄庆海死板过正,让如今的向氏家主向石瑛接近她父亲,日日言语挑唆,暗指当时的女帝连隐南是“女子为帝,天下大祸”。
那会儿她父亲因政务失策,时常被指责。向石瑛多番挑衅,是向他父亲心上加了更多的重力。狄庆海心思过直,连连压力下,终联结其他与他处境相同的人联名奏表,逼迫连隐南禅位皇帝。
此举激怒连隐南。灭顶之灾猝然而至。
犯上逼宫的罪名降临狄家头上。父亲在被贬谪常州的路上忽然暴毙,母亲无法承受,亦追随离世。而她的姊妹叔伯,在流放途中失散的失散,自缢的自缢……现今得见的,无一能与当年旧貌相符。是认也不能认出了。
——所有。都只因向凌竹当年的妒恨之心尔尔。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向凌竹一丝歉疚也无。手指捻着翁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杯沿滑动,“从贺。事已过了这么多年。”
“正因为事已经过了许久。”狄从贺昂首,眼中轻蔑:“妾身才要将这旧账翻出来,让大殿下替妾身仔细清算。”
“清算?”杯盖清脆一声落在茶盏上。向凌竹半靠着围榻,讽刺道:“你前些日才将燕南之事告于我,她还想要如何清算?”
狄从贺意味深长地勾唇。闭口不言。
这是她极其平常的模样。也是令向凌竹十分心惊胆战的模样。
“你想要我与容洛撕扯?”忆及在英华宫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的名录。向凌竹眼光深邃,端详狄从贺许久。她猛然神色变幻,几步下榻,狠厉地发问:“你是否将名录交给了容洛?”
狄从贺敛目,“皇后娘娘英名。”
名录于向凌竹来说无比重要。戚婕妤在世时,不仅仅是作为她手中的剑刃,更多时候还是替她周旋在玉家与谢家之间。玉家家主玉东峮是太常寺少卿,职务乃是管理祭祀活动。其中通达人脉广泛,油水丰足。与向氏的九九难以言说。那名录里记载的就是玉东峮为向氏带来的人脉,当中经由向氏与向凌竹提点当上的斜封官更不在少。此名录若落入有心人手中,牵涉几可要掉向氏半条性命。
而有心人里——向凌竹最怕的就是谢家。偏偏狄从贺又将名录交到了容洛手里。
向凌竹惊骇大怒,一耳光迎着狄从贺脸面打下。指上的鎏金戒指从狄从贺脸上刮过,一道血红顿时从耳垂延伸到颔下。
“你竟敢将那样东西交给她!”向凌竹伸手扯上她散落的发髻,将她的头颅向后推去,对自己高仰,言语凶恶:“如是向氏伤了一根汗毛,你安置在宫外的那些狄家人便再也别想活下去!”
狄从贺眼波不动,稍稍一笑:“迟早也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