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身一指:“那边柜子里有窝头和咸菜,我再煮一条鱼,凑合吃吧。”
“这是什么鱼?”她走过来,蹲在油漆桶边看他忙活。
“不知道,胖头吧。”纪北平把鱼扔进锅里,其实他也不会做饭,平日里都是张强负责,他只负责吃。此刻,他心里很乱,生怕做不好,但表面上尽力保持镇定。两人静静看着锅里的鱼,仿佛它能活了似的。
忽然,纪北平想起来母亲炖鱼时,会往锅里放一些葱段和姜片,他起身去柜子里找了找,结果只在一个破瓦罐里找到一小节干巴巴的姜块,看着似乎没坏,就用清水洗了洗,然后扔进锅里。
过一会儿,水烧开了,一阵又咸又腥的味道飘出来。
王娇皱眉,这个味道与想象中鲜美的鱼汤相去甚远,感觉鱼臭了。抬起头时,袅袅白烟后,纪北平表情也不好,眉头紧锁,小脸巨黑,眼睛里写满“妈的,怎么会这样?”然后,他注意到王娇正看他,脸别到一旁,像是赌气那样说:“这锅没做好,我再给你做一条。”
“那这锅嘞?”
“扔了吧。”说着,站起身,两手一抓锅把就要走。
王娇忙拦住他,“纪北平,浪费粮食可耻,你以为吃一次鱼容易那,连队发你们鱼,是照顾你们看林子辛苦,你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浪费掉,对得起连长和指导员么。”低头看看躺在锅里的鱼,灰不拉几,惨不忍睹,鱼汤咕噜咕噜,像是药汤子。
“其实……挺好的。”她说。
纪北平却笑了,看出她的言不由衷。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鱼汤,小抿一口尝一尝,五官瞬间扭在一起,心想“好个屁!”没吃过比这味道更差的东西了。但当着王娇的面,他不好意思意思骂人,想她说挺好就挺好的吧。
不过这条失败的鱼最后还是扔掉了一多半。王娇只吃了几口,因味道古怪,实在吃不下,纪北平则一口没吃,干巴巴嚼着窝窝头。
午饭后,天空突然奇迹般放晴,王娇振臂欢呼一声,纪北平脸色却有点讪讪,端起那一锅臭鱼转身出了屋。重新换好自己的衣服,王娇对正走进来的纪北平感谢道:“衣服我拿回去洗,洗好后再给你送回来。”
“不用了。”纪北平走过来,把摊在床上的衣服随便叠两下重新塞进樟木箱子。从墙上摘下□□,往身后一背,对王娇说:“走吧,我送你回连队。”
“没事,我自己能回去。”王娇不想再麻烦他了。
纪北平却语气淡淡地说,“你别多想,我出门不是只为送你,早中晚各寻一次山林,送你正好看看林子。”
雨后,树林里起了一层浓雾,两人像走在仙境,只脚下泥泞不堪。好几次王娇都差点摔倒,幸亏纪北平眼疾手快及时扶住她,不然王娇非滚成一个泥人。纪北平笑道:“你可真够笨的。”
王娇撇撇嘴,反击一句:“嗯,你好,枪法可准了,两发子弹都打不中一头狼,若真是生死攸关时刻,你这枪法真害人!若是在抗战时期,敌军得把你当战友。”
“王阿娇,你这嘴巴可真够厉害。上辈子属什么的?麻雀?”他斜瞪她一眼。
王娇回瞪一个犀利眼神,“麻雀不敢当,小小一只画眉而已。”
他冷哼:“真能往脸上贴金。”
她也冷哼:“承让承让,浪费了一条好鱼的纪北平同志。”
而后,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纪北平似乎生气了,吭哧吭哧只顾埋头往前走。快走出树林时,他忽然像自然自语那样对身后的王娇说:“我不打死那只狼,是因为我原来养过一条狗,狼狗,德国黑背,知道吗,跟狼长得特别像。”
“哈士奇长得才像狼。”王娇说,几滴雨水从树枝落下,打湿了她的头发。
纪北平皱眉,回头看一眼她,纳闷地问:“哈士奇是什么?”
王娇也纳闷,怎么,那时国内还没有人养哈士奇?想了想,简单解释道:“那也是狗,眼睛是蓝色的,灰不拉几的毛很像狼,性格还算温顺,就是有点傻。”
“你也喜欢狗吗?”纪北平笑道。
“喜欢,特别喜欢。”
“以前家里养过?”
“嗯,有过一只京巴。”当然,那是上辈子。
说到京巴,纪北平噗嗤笑了,漆黑眼眸闪闪发亮,认真总结一句:“王阿娇,你这样糊里糊涂的人,也就适合养京巴。”
直到看见连队大门,纪北平才停下脚步,破云而出的阳光照着他,脸上依旧懒洋洋的,“再往前你自己走吧。”
“嗯……”王娇想说“谢谢”,可不知为何开不了口。
纪北平了解似的挥挥手,“得了,赶紧回去吧,没有那两个字我也不会生气,回去后,赶紧把湿衣服换掉,省得生病。”
“谢谢。”王娇还是说了,郑重其事的。
他笑笑,淡淡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瞬,像是要把什么重要的东西记住,然后转身离开。刚走出两步,王娇喊住他,“纪北平,后来那只狼狗怎么样了?你来北大荒,它呢?还留在家里?”
纪北平回过头,声音平缓道:“它死了,在我十五岁的时候,它被我爸一枪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