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大笑。“一言为定。”然后骑上自行车与她们告别。直到他高大身影消失在街巷尽头,小可才对王娇说:“阿娇,别怪我多嘴,你看我们大家都有归宿了,就是北平这么桀骜不驯的人也有了爱人,你……”
“我也会找到的。”王娇把脸埋在厚厚的围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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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王娇还没起床,就有人站在外面“咚咚”敲门。
“姐,开门呀,是我。”
王娇睡眼惺忪地打开门,然后看到门外笑脸盈盈的容慧。她笑着走进来,给了王娇一个大大的清晨拥抱。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刷牙时,王娇问。
“春生哥告诉我的。”
“噢……”王娇吐掉牙膏沫子,嘟囔道,“你俩现在走的挺近,有没有发展的可能?”
容慧正帮王娇收拾行李,听见这话,羞得一跺脚,“姐,你要是再乱说话,我可急了!”
王娇嘿嘿笑。看来这事有门儿。
收拾好行李,两人坐上公交车去往容慧家。
这次来北京前,王娇打了一个长途给徐媛,说自己要来北京参加婚礼。徐媛当时就说别住招待所,住家里,被褥都是现成的。电话那头,王娇沉默了一瞬,然后说“阿姨,不用了,我还是去招待所吧。”徐媛心思敏锐,明白王娇拒绝的真正原因,她不勉强。只说,第二天一定要来家里吃顿饭。
进门时,徐媛已经开始准备午饭了。容慧把行李放好,转身就钻进厨房离帮忙。王娇也跟着走进去,然后不出所料地被徐媛“轰”出来。徐媛倒了一杯热水给她,“命令”她,除了厨房,这屋子哪里都可以去。
其实王娇不怕独处,这么多年过下来,早适应了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没有电话的三无生活。下班回家吃完饭,就是坐在床上看书,偶尔听听电匣子,生活平淡也悠闲。但是这里不一样,这是容川的家,回到这里,很多记忆也跟着一起回来了。
她控制不住自己向那边望去——
容川房间的门敞开着,深秋的阳光扫过树叶斜斜地映进屋中,满室金黄的明亮。
仿佛有一根线横在中间,王娇慢慢站起身来。
她总要面对的。
本以为走进屋中的那一刻,自己就会控制不住的开始大哭。然而,并没有。王娇甚至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心绪很平静。悲伤有一点,但更多的是感慨,仿佛走进回忆里,容川还活着,会突然从哪里窜出来,从后面紧紧抱住她。
屋中陈设与从前无异,除了日历牌上写着“1978年10月”。王娇站在窗边。秋日天高气爽,目光飘远,她看到了连绵起伏的西山。
他说过,这扇窗是全京城位置最好的一个。“燕京八景中的‘银锭观山’知道吧?以后呢,你就不用去后海的银锭桥了。站在我屋里,天气好时,一样能看到西山。”
“所以……”她故意不说后面的话。
他嘿嘿笑,得意洋洋地补全这句话:“所以,嫁给我你赚大发了!亲爱的王阿娇同志。”
收回目光,也收回思绪。此刻感激多于悲伤。那么好的一个人,遇到遇到终究是她的幸运。无意间瞥一眼楼下,却意外看到了纪北平。他穿着军大衣,扣子没系,露出里面的深蓝毛衣。他站在一棵老槐树旁,正低头点烟。似乎是感受了她的目光,他蓦地抬头,王娇想躲也来不及了。两人无声对视几秒,然后王娇先友好地挥了挥手。
北平叼着烟,细细看了她几秒。然后也挥了挥手,懒洋洋的。
这倒是蛮像从前的他。
对无关紧要的人,采取无关紧要的态度。
一阵风起,树影摇摆间,一位身姿俏丽的长发女孩挽着沈雪梅的胳膊从对面单元楼里走出来。北平看见她们,回身说了一句什么。女孩甜甜一笑,似乎点了点头,然后三个人一起向大院外走去。
“是何莉莉。”身后,容慧忽然说。
王娇吓了一跳。这丫头什么时候跑过来的?
容慧踮着脚尖很八卦地探出身子看了看,然后回头对王娇说:“何莉莉是跳民族舞的,长得漂亮吧?”
“嗯。”这一点王娇不可否认。那样女孩就如明珠一般。往那一站,就是一道风景。
收回目光,容慧耸耸肩,带着一丝轻蔑的态度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小时候看纪北平挺各色,还以为会喜欢什么不一样的女人。结果,无非落入俗套,喜欢的还是那种家室好,身世清白,长得漂亮的大美女。切——”
“容慧——”徐媛站在厨房里喊,“家里没有醋了,下楼去副食店打一点来。”
“来啦。”容慧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王娇站在一束阳光里,忽然不敢回头看窗外了。从黑龙江回来后,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很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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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饭,容慧找了个理由跑出去玩。
屋子里就剩下了王娇和徐媛。
王娇心里忽然开始焦虑和不安。自从来到北京,被人询问最多的就是感情话题。仿佛她不结婚,不找对象,不谈恋爱,犯法似的。然而,徐媛压根没提感情的事,只问王娇工作和舅舅的情况。然后,从衣柜里拿出两件马海毛的毛衣。
一个高领,一个低领。一个蓝色,一个白色。都是她亲手织的。
“谢谢阿姨。”王娇穿着新毛衣,眼眶湿润了。
徐媛眼眶也湿润了,两个女人,一个失去了儿子,一个失去了爱人,那种痛,没有谁比谁少一点。徐媛摸着王娇的头发,带着母亲的温柔和不舍,“回到上海后,要好好工作,以后每年春节都来北京过。这里就是你的家。”
王娇重重点头。
幸运,还是不幸,有时真说不清楚。
容慧从副食店买了一袋江米条和四块绿豆糕,还有一包炒花生米回来留给王娇坐在火车上吃。吃过晚饭,徐媛,容慧送王娇去火车站。等车时,一辆军用吉普停在她们面前。北平从车上跳下来,看着王娇,又看看行李。明白了,眼中晃过一丝不舍:“这就走了?”
“嗯。”
“我送你。”说着,他作势弯腰去拿地上的行李。
“不用了,北平哥。”容慧学着何莉莉甜甜的强调。刚才吃饭时,容慧已经惟妙惟肖地学了很多何莉莉说话撒娇时的样子,看得王娇鸡皮疙瘩落一地。这姑娘,有意思!不过,转念想,能让一个女孩这么撒娇,得是多么喜欢北平啊。“吉普车好高贵,我们平民可坐不起。北平哥,还是留给你的莉莉和未来的岳父母坐吧。”这时,公交车来了,容慧挽着王娇的胳膊,“走吧姐!”
王娇对北平莞尔一笑。“我走了,再见。”
北平还想说些什么。徐媛带着歉意走过来:“北平,别理容慧,她跟你开玩笑呢。我们坐车去送阿娇就行了。时间不早,你快点回家吧。”
说话间,王娇和容慧已经上了公交车。
她们坐在最后一排。
北平看见王娇依旧像在黑龙江时那样,坐在靠窗的位置。她似乎没有变,还是清秀寡淡的一张脸。似乎又变了很多,像个纯粹的陌生人。
她笑着冲他挥挥手。友好的告别。
北平也笑了。挥挥手。往事却在这一刻猝不及防地袭来。
汽车缓缓开动。王娇看着北平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忽然,她打开窗户,对着路灯下那道虚幻的影子喊:“北平,再见!”
再见了,北平。
一定要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