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遗憾的事情是她还不清楚自己的来处,记不得生母的样子,也不知道她到底姓甚名谁。
尽管这一世时间太短,她也总算是有机会记住了生母的模样。
即使久病让她早已不复盛年的光彩,可在烛火的照耀下,她的生母仍然是这世上少见的美人。
沛柔生的只有三分像徐家人,剩下的七分就全像了她的生母。
前生她引以为傲的好皮囊,全要归功于醒来时拥着她的病弱女子。
李嬷嬷就坐下来,也并不去拿糕点,只是略微有些伤感的问她:“姐儿还记不记得自己的父亲,若是他过来接了姐儿去别的地方住,姐儿可愿意么?”
她当然是会跟着父亲回府的。
尽管她的父亲定国公不是一个好丈夫,有名门淑女为妇,仍在外置室金屋藏娇。
一朝被妻子发现,又撇下柔弱无依的弱女孤儿去世人面前和原配扮演什么夫妇相得、琴瑟和鸣。
直到原配与外室相继去世,才将年幼的沛柔接入府中,交由继室教养。
但前生入府之后他也从未亏待过她,恨不能把世间所有都双手奉上,即便是公府这一辈嫡出的大小姐亦不如她风光多矣。
“嬷嬷快吃。”沛柔就拿起食盒里的一块芙蓉糕,递到了李嬷嬷手里。
“母亲虽然不在了,可是我还有嬷嬷。只要嬷嬷和我在一起,我去哪里都可以。”
今生她醒过来,见到的人只有她生母和李嬷嬷两个人而已。
这个小院就如同一个小小的世界,如今母亲过世,只剩下她和李嬷嬷两个人在这世间相依为命地生活,她是不会再把她丢下的。
李嬷嬷听了她的话,就背过身去用手拭泪。生母过世之后,她哭的其实比沛柔还要多。
沛柔到底已经和生母诀别过十几年,甚至前生不懂事还是怨恨过她的。可李嬷嬷却是从小看着她生母成长起来的。
沛柔死的时候二十三岁,死在太夫人香山的陪嫁小院里。她所爱过的一切都已经逝去,对这世间的一切都已经没有了牵挂。
她已经不再爱齐延,也已经不再恨他。与失去家人的痛苦相比,再浓烈的感情终究还是算不得什么。
她的生母过世时,却比她还要年轻一岁,死在燕京城南这样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而她的牵挂还太深刻,让那些知晓她心事的人永远替她意难平。
静默了良久,李嬷嬷才突然鼓起勇气一般,转身对沛柔道:“意姐儿,我们不要跟着你父亲走好不好?嬷嬷还有力气,你母亲也还有一点积蓄,我们就在这里生活,好不好?”
沛柔对着李嬷嬷笑了笑,然后应了声“好”。可是她知道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是她贪恋绫罗绸缎,金玉珠宝,而是在她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实之后,她发现自己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做。
前生定国公府是被新帝以谋逆之罪论处的。她的父亲定国公先下了狱,不过几日之后就在诏狱中暴亡。
而后定国公府被抄检,奉旨前往督办的正是她从前的丈夫齐延。
那时候她已经在香山小院里了。
她不曾出过院门一步,纭春不敢告诉她,可是定国公府的威名即便乡野之人也有所耳闻,有乡间的妇人曾经路过她的小院,进来向她讨了杯水喝,然后就和她说起了定国公府的事情。
她的祖母,定国公府太夫人周氏,拿出了定国公府当年立府时太祖赐下的丹书铁券孤身一人立在府门前,前来抄检的官兵,包括将领齐延都不敢上前一步。
周太夫人在府门前慷慨陈词,言新君十七条大罪,引得半座燕京城的百姓都聚集在定国公府所在的滨城胡同里,而后饮剑自刎。
她身后的定国公府已经尽数付于火海之中,比起受新皇的刽子手屠戮,府中诸人也都甘愿清清白白的死在这场大火中。
京城百姓无论是饱学之士还是目不识丁之人,又有谁不知道他们徐家人是被冤枉的。
谋逆叛国,不过都是欲加之罪而已。
新帝如此作为,不过是不满当年储位之争时定国公府没有站在他身后,还削断了他最有利的臂膀,也就是何霓云出身的何家而已。
李嬷嬷看着沛柔天真的笑脸,反而忽然明白了过来,摸了摸她凌乱的头发。
“是嬷嬷糊涂了,姐儿是千金之躯,怎么能跟着我一起受苦。若是夫人还在世,自然也是希望你能跟着你父亲在一起生活。姐儿别怕,嬷嬷会一直伴着你的。”
李嬷嬷对她从来都是很好的,只是她前生太过蠢钝,进府之后被花团锦簇、金玉珠宝迷了眼,认了另外一个女人做母亲,做了一个糊涂人,逐渐疏远了她。
又误信谗言,任性了一生,以致遇人不淑,痛失骨肉,亲人离散。
生母过世后在无人处她已经痛痛快快的哭过一场,她回来的太晚,生母的死于她而言已经是无力回天的事。
可是未来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她去做,她不能逃避,也不能就此消沉下去。
她已经从上一世的生活中窥见了许多,这一世,她不会再嫁入齐家,嫁给齐延做他的妻子了,也不会再看着徐家大厦倾頹,族人死散却无能为力。
上天既然给她机会重生,这一世,她一定要远远的避过那个人。她要姻缘美满,儿孙满堂,平安顺遂的过完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