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第一批离开故乡前去异地打工的人都知道,九十年代初期,从L城国有服装大厂分散出来不少私企服装小厂,老板大多是由几个原先在国有企业打工的部门负责人拼凑而成,几个小股东一人凑个几万块,就能成立一家L市某某服装有限公司。
其他行业也差不多,股份公司、责任公司、有限公司等,如雨后春笋,在各大城镇迅速涌现,层出不穷。因此,墨安要自己做老板的理想并非空中楼台遥不可及。
在墨善所在的服装有限公司里,踩缝纫机的员工,百分之九十都是从外地来L城务工的年轻但没多少含金量家底的姑娘,还有百分之十,可能全是或大部分都是L城郊区来的中年妇女,一般也是从外地嫁入本地一般般的人家,得自个赚钱挣零花,才不会被本地老公和公婆嫌弃,即便本地的老公和公婆一家人,本质上也是个穷鬼的穷人家。
这就是臭名昭着的城市当地优越感。
促使L城本地大批年轻小姐姐把自个儿优越成了豪门望族里的名媛闺秀一般的优越感,非单直接阻碍了城里人和乡下人、外地人和本地人、有钱人和打工者的沟通和交往,也变相地阻碍了年轻一代在和平时代中本该空前发展的纯友情。但就是这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却被不善与人交往的墨善给莫名其妙地否定掉,变成了理应分工不分家的‘一家人’。
在墨善看来,老板也是为自己赚钱为社会解决就业问题的打工者,只不过是职位不同的‘高层工人’罢了。私企里的员工则是帮着企业赚钱为企业纳税的工人,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本质上都是为了各自目的而打工的人,都走不出‘工人’光荣称号的范畴。换而言之,工人就是工人,与出生在城里或者山里并没多大瓜葛,谁也没有底气去高人一等,谁也不用自卑到低人一等。
古人有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墨善与众不同的看法正是继承了墨贤敢为人先的基因,在进服装厂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凭着她古怪新颖的想法和使不完的年轻气盛,帮着被安排在城里人认为是低级工种的生产线上受到歧视的外地同事,争取到与城里工人同等的应有权益。
而在全是城里人身份的‘高级’工种的生产线上,年纪大的倚老卖老压制年纪轻的,有技术的老师傅欺负没做过衣服的新进工人,脸蛋漂亮的嫌弃五官长成歪瓜裂枣的,与老板有亲戚关系的瞧不上与老板搭不上话的,也大有人在。
总之,城里派员工内部也遵循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基本原则,在大多数外地人看不到的某个时间段,极为得体的分成了三六九等,却毫不影响排在末等的城里人去排斥工种、职位、工资都比她们高出一筹的外地打工派。这就过分地太过明显。
墨善就从最低等的城里姑娘们处入手,在她们没力气拖大件的时候,上前帮一把。在她们抢不过外地人排队打饭找位置吃饭的时候,替她们提前排队占座。在她们对着使用不了的电熨斗、小马达、夹线钳、裁布刀等一筹莫展的时候,墨善自告奋勇,就算浪费自个的计件时间,也会免回馈地帮她们修复。
天生对这些小工具和小电器有着顺手拈来就能修理的墨善,虽然人傻话不多,但长相憨厚,四肢体勤,手脚灵活,由此收获了大批只会使用不会修理工具的姑娘们的‘芳心’,从一楼的裁剪车间到四楼的办公室,总能看到倚着门窗或扶着楼梯护栏的姑娘们,用她们那娇滴滴声音,呼喊着‘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墨善来帮她们的忙。
带墨善第一次离开家乡进到L城服装厂成为外地打工佬的小学同学,也是墨善之后的打工生涯中唯一一个承认是老乡的墨凌玲,尽管年龄也比墨善少三岁,但为人处世干练通达的智慧,早超出了白长她三年的墨善。她心疼地提醒墨善说:“别跟这些额头高到看不清自己本质的城里人走太近,小心吃大亏。”
墨善双手一摊,反过来提醒墨凌玲说:“亲,我身无分文,啥亏也吃不到。倒是你要注意了,最近,机修班那黄毛小子有事没事老往你跟前凑,你得睁大眼了,小心他利用服装厂女工就是稀罕稀缺的男性来引诱你。”
“滚,”墨凌玲的脸颊瞬间泛起两轮明显的红晕,她假装嗔怪,冲着墨善低吼一声弱弱解释道:“人家是来帮我修机子的好吧。”
“切,你的机子不都是我在帮你看着的吗?什么时候变成都是黄毛小子来修的了?”墨善也鼓作生气地嘟囔道:“见色忘亲,好没良心。”
“嗯,还说我没良心,你看看你,整天楼上楼下的,自己都快饿死了,还去帮别人赚钱。”墨凌玲这下是真得表示不满了:“城里人都是势利眼,我们交不起这样的朋友,你别再去白费心机了。”
“不会的,亲,”墨善搂住墨凌玲安慰说:“日久见人心,总有一天,这个城市会包容我们所有的外地人。”
“但愿吧。”墨凌玲也是真得希望有这么一天,自己能与未来的男朋友一起,在这个逐渐多元发展的城市里,打拼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正当服装厂上上下下显得一团和气,大家都期待着三个月的工资能一次性到手的时候,服装厂却突然连夜关门大吉。
那几个股东老板头天还在各个车间跟员工打成一片,为抓紧完成当月最后一个订单,亲临生产现场为广大员工加油鼓劲,并承诺此单一出,回款立马一起发放前三个月的工资,次日便一个个销声匿迹,人间蒸发了一样。
当所有员工聚集在已经上锁的厂大门外,义愤填膺地商量着要组织起来去相关负责部门讨要说法时,墨善却还沉浸在“老板还能这样做”的不解中。
她想不通,为什么看上去那么慈眉善目和颜悦色的老板能干出欺骗员工赖掉员工辛苦钱的失德行径呢?为什么那么多的员工会同时被骗呢?为什么组织去上头讨要个说法的人群中,会没有一个本地的员工呢?难道之前外地人和当地人一团和气的盛况纯属一种假象?会不会是老板串通好那些本地员工,连夜帮着席卷而逃?这样的话,老板没有跑路,只是和本地员工一起躲开了这群痴人说梦、能得到公平对待的外地打工佬。
当众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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